三个颇有成就感的贼(第5/7页)
再后来,我们迷上了武打片和黑帮片,我的钱就又有了新用处——请朋友们去录像厅。我们在我家挂上自制的沙袋,天天练习拳脚。为了验证自己的功夫是否长进,我们和对面农大的孩子打架,最后一次群架我砍断了一个孩子的锁骨,还捏碎了另一个孩子的睾丸,因此我被劳动教养两年。
在劳教所里的第一天,我就被老炮们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可是过了一个月,我就成了老炮中的一员,有了修理别人的资本。只要狠,只要不怕加刑,混成老炮其实并不算很难。
从劳教所里出来,是两年半以后的事儿了。我回到了家。我的那些朋友快考高中了,我去找他们,他们都说忙着复习功课,不仅躲着我,也躲着我的目光。他们的父母则不约而同地向我射来凌厉的目光,眼里的敌意能把我穿透。
于是我再也不去找那些昔日的朋友,也不再上课。被开除的那天我很满意,我继续整天泡在录像厅和小酒馆里,我他妈的不是孤家寡人,我还有劳教所里认识的一帮朋友。
这一年我认识了小D。其实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他比我低两个年级,住在我们家后面那排白楼里。那时秋天刚到,小D就穿上花里胡哨的新毛衣,隔几天就换一件,其他同学羡慕得要死。我还曾经在放学的路上劫过这小孩,我管他要钱,他怯生生地掏出了五毛钱,放在我手心里。我能回家了吗?他问我。我说等等,我掏出电工刀,在他的毛衣上划了几道,断掉的毛线耷拉着,不像完好无损时那么好看了。不过破了的毛衣还是比我爸的灰绒衣好看,我就揪住他的袖口,又划了几刀。
我记得他哭了,不像别的孩子哇哇地哭,跟他妈的小丫头片子似的,只流泪,一点儿声也不出。我不管他,拿着他的五毛钱扬长而去。
某个秋天的黎明,我从通宵录像厅里出来。半路上,我碰见了一路走一路哭的小D。
已经十四岁的小D在空旷的马路上稀里哗啦地哭,还没熄灭的路灯下,一个扫街的清洁工停下扫帚摘下口罩,不解地端详着这个哭个不停的男孩。
我支上车子,拦住他。我说小D你怎么了?你哭个屁呀!
小D胆大包天地挣开我的胳膊,继续向前,一边走一边仰天号啕。他的眼泪和鼻涕把我新抢的一件藏青色西服袖子都弄湿了。
我追上去抱住他,他反抗,力量奇大,还分了一部分力气用来哭,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滚出来。他踢我的腿,两脚交替,我的西裤上都是他留下的灰扑扑的鞋印。于是我给了他脑袋一拳,他老实了一点儿,不再踢我,但还是想挣脱我的胳膊,使劲儿扭着上身,于是我又给了他一个嘴巴,然后揪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拉到自行车后座上。再折腾我弄死你!我说。
我把小D带回家,烧了壶水,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他喝了,一边喝一边抽抽搭搭地回答我的问题。
断断续续的,我听明白了小D的话,他鳏居多年的父亲半年前结婚了。后妈是个剔骨刀一样的女人,这女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准确地扎在他们父子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小D的父亲再也不敢当着妻子的面给儿子夹菜,甚至跟儿子说话。这位心疼儿子胜过自己的父亲,成功地被剔骨刀女人脱胎换骨,改造成一个苏联人——消极懦夫。
小D再也穿不上那种色彩斑斓的新毛衣了。我想。
我们大院里最漂亮的儿童毛衣,就是小D的父亲亲手织的。一度,我们这些男孩还以取笑小D的父亲为乐。那时我们见了小D,就齐声高喊“假娘儿们,假娘儿们,你爸是个假娘儿们”,而当时的男孩小D,每次都垂着头从我们身边走过,我注意到那张又白又嫩的小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细脖子上青筋暴起。
从今天起,你住我这儿吧。我对小D说,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他住下了。每天放了学,他都安静地坐在我那张破椅子上,趴在我爸留下的老式写字台上做功课。晚上,我想带他去录像厅看录像,他说不去,我就走了。一般半夜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两个烤烧饼和肉串,留给他早上吃。而那时,他早就睡熟了,枕头边上是一本我爸留下的书。这家伙倒像是我爸的儿子,挺爱看书。
有一天我回家,小D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一进门就看到满桌子的菜,说是满桌子,其实就四个菜,两凉两热,看着闻着都不错。桌子上还放着一瓶打开的啤酒,瓶口挂着一朵白色的啤酒花。他看着我一脸的惊讶,很严肃地说,哥,别老在外面吃了,不干净,从今以后,我给你做饭。
小D说,他放学要经过一个菜市场,正好把菜买回来,不会耽误功课的。至于怎么学会的炒菜,他指着我爸的书架说,从伯伯的书上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