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18/32页)

离水井不远有个手压泵。从这里取得的水只能用于厕所——虽然,不用说,它的来源跟饮用的井水相同。关于泵和厕所的规定似乎很严格,而且符合婆罗门的信仰,事实上,从这件事却可看出如今想彻底过婆罗门生活有多困难。上厕所这种事只有非婆罗门才会做:进入这种不洁的地方本身就是不洁的行为。守旧的婆罗门甚至一想到厕所就觉得可怕。规矩的婆罗门、传统的婆罗门到户外解决,每次换新地点。因此,用水泵取水如厕是一种妥协,同样,一些访客可能不会注意或多加思索的小细节也是妥协的做法:例如穿衬衫之类的针缝制的衣服,穿皮质凉鞋等等,甚至到市场购买一束束盛食物的叶子这件事也是如此。

对婆罗门来说,使用叶子进食比使用盘子更合规矩。叶子使用一次后就丢弃,盘子则不只使用一次,严格说,不管怎么洗刷总是不洁的。从叶子上取食这件事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意味,也有浪漫的情调。我们在远方的特立尼达甚至也保留了这种做法。小时候,我祖父家里一遇特殊的宗教大事,过后大家进食时总是用香蕉叶装盛(一直到一九六二年,马德拉斯的林地大饭店还会这样做)。新鲜香蕉叶是美妙的用餐容器:深绿色,中空的叶脊颜色较淡,叶子本身光滑却又抓得住,有肋状叶脉,略带光泽,不透水,没有扰人的气味或味道。像那样用叶子进餐不仅能显示该场合的重要性,更会以非常浪漫的方式跟宗教联结在一起,令人想起遥远的故乡,想起印度教史诗英雄及神祇被放逐流浪时走过的森林。特立尼达面积虽然很小,那里的森林离聚落却很远,香蕉叶也不是出门就能摘到。你必须从好几英里外带回来,带回来的香蕉叶必须是新鲜的,有时候还根本找不到香蕉叶。这种进餐的方式既浪费又昂贵。如今,马德拉斯的林地大饭店已不再使用香蕉叶。像卡库斯坦这种必须用叶子盛食物的人,则是到市场去购买一束束较小较圆的干叶子。这些叶子不新鲜,不是特别干净,也没有美感。洁净的观念已经徒具形式;他们真正能做到的只是使用叶子这种用过即丢的自然物。

聚落里对妇女有项限制,那是我先前不知道的。正值经期的妇人及女孩必须跟其他人隔离。聚落里有个角落筑了间特别供她们居住的小房子,房子有两扇门,都随时关着,免得从外头走过的人受到污染。卡库斯坦告诉我说,月经期的妇女在十至十五英尺距离内会造成污染:如果有事必须跟月经期的妇女谈话,你必须离她那么远。妇女在这个隔离的小房子里有自己的厕所和浴室。在经期三天中,她们完全不干活。卡库斯坦说,对她们而言,这是一段“充分而完全休息”的时间。她们或读书,或听音乐。小屋可容纳十个女人,过去屋里总是住满了人,到了现在,任何时刻顶多只有五六个——时代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许多女孩都到外面去了(其他女孩则溜出去看电影或做别的:聚落后侧有个供经期妇女使用的小门)。这种隔离使妇女对经期产生厌恶感,卡库斯坦说,但同时她们也喜欢隔离的日子,因为大概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有固定的小假日。

聚落中仅五栋房子有二楼卧室,这些房子在聚落一边沿着围墙排成一列。其他都是一层的矮屋,屋顶离地面不高。因此,从聚落后方较高的建筑看得到中央庭院,看得到水井四周的一切动静。我想知道这对阿格拉哈兰的婆罗门是否会造成污染——这样被其他种姓的人从高处往下盯着看,或者是他们的聚落被那些较高房屋的阴影笼罩住。卡库斯坦说后面那些高建筑不是问题。住在那里的人属于牧牛种姓“雅达瓦”,亦即大神诃里什纳⑰的种姓;雅达瓦和婆罗门之间互相尊重。

紧靠着聚落的另一群邻居是穆斯林。从外表看来,聚落的五十三户家庭恐怕势单力薄,发生暴动时很容易被打垮。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穆斯林和婆罗门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集体冲突。说不定——卡库斯坦并未这样说——穆斯林甚至具有缓冲作用,可以阻挡不友善的非婆罗门。就这样,处在寺庙、雅达瓦、穆斯林之间的聚落也算安全无虞:那些房子没有装门锁,卡库斯坦说。

这个聚落入口的木门每夜都关闭,而且就坐落在有围墙的寺庙旁边,它令人想起欧洲某些古老的机构,譬如设在大教堂院中的救济所。聚落的管理方式也有相似处。他们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会,由它收取房租、负责房舍的修缮及一般维护,外加支付守门人的薪水。房屋承租权代代相传,聚落中的大部分家庭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卡库斯坦的父亲在四十年代早期搬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