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记 野狐禅师:禁烟记(第2/9页)
野狐禅师的嘴巴好像没有笼头的野马,不知道他扯到哪里去了。哪个耐烦听他说小说做法呢?我们都皱起了眉头。他一看,才收了口,表示歉意。……哦,哦,你们又要说我这个野狐禅师说的野狐禅越扯越远,没有边了。好,把我的舌头的野马拉紧缰绳,还是言归正传吧。
且说民国多少年,不管是哪一年,反正是在我们这个青天白日的党国的首都——准确地说,应该是陪都——重庆。因为抗日战争一开始,我国的堂堂首都——南京就送给日本人了,我们的政府不得不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似漏网之鱼,也顾不上睡在紫金山上的国父了,带着国民政府的官印和姨太太、老妈子(这两种人万万不可少,一个陪老爷睡觉,一个给老爷做饭吃)逃到了四川,在重庆插上青天白日旗,庄严地宣告“抗战到底”!从此重庆这个山城得到了“陪都”的光荣称号,变得十分热闹起来。白天你看那市场上人头攒挤,熙熙攘攘,都在各显神通,为跨上“物价”这匹飞奔的骏马而奋斗。夜晚你看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嘭嚓嘭嚓之声,令人脚痒。那些得意非凡的政客,从前线败退下来的赳赳武夫,胖得发愁的商人,红得发紫的明星,俊男姣女,各都怀着良好的情绪,去为追逐稍纵即逝的人生欢乐而汗流浃背地在舞场、官场、情场里奋斗。真是好不热闹也幺哥,好不热闹也幺哥。南宋有位古人叫林升的形容南宋的偏安小朝廷说:“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也可以用来形容我们这个偏安西南一隅的蒋记小朝廷,只要把第二句的“西湖”改为“嘉陵”,把最后一句里的“杭州”改成“山城”,把“汴州”改成“石头”就再贴切也没有了。山城者重庆也,石头城者南京也。你念念看:“山外青山楼外楼,嘉陵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山城作石头。”谁还记得在紫金山上睡着的国父孙中山呢?反正有一个国民党的蒋总裁兼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兼新生活运动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兼禁烟督察总署的督办、兼四川省的省主席这么一位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的党、政、军、民,从上到下一概包揽的至高无上的伟大人物,实实在在得在领导着我们抗战,又有美国佬送钱送枪和种种剩余物资,比如霉变的面粉,穿旧了的军衣军毯,变了味的牛肉罐头等等,来支持我们抗战,等着日本人乖乖地送来一个“胜利”就是了。
但是也有煞风景的事,日本人并不那么乖巧,在送来胜利之前,却送来许多炸弹,把这个美丽而繁华的山城,神圣的陪都,炸得一塌糊涂,真叫梁摧柱折,血肉横飞。还点缀了在躲飞机的大隧道里,我们政府当局为维持秩序,把铁门紧闭,以致闭死一万多无辜老百姓的奇闻。眼见炸塌了多少新盖起来的洋楼、公馆、别墅……
什么?王科员,哦,你在我们冷板凳会的雅号叫“三家村夫”吧?你嫌我说题外话说得太长了?不,我这不是已经入了正文了吗?我的故事就是从一个被炸塌的公馆说开头嘛。
重庆有一回遭到日本飞机的猛烈轰炸。这次轰炸,据说是因为日本派了秘密特使到重庆和当今的政府谈判和平反共的条件,没有谈成。反共倒是协议一致了,和平(这两个字在政治家们的字典里是读成“投降”的)的条件也已经谈妥,关键就是在“和平”之后,重庆的蒋记国民党政府和南京的汪记国民党政府要合流,谁算是正统嫡派,争执不下。汪精卫认为他和日本合作最早,反共最坚决,连他的青天白日旗上早就加上一个“反共救国”小黄幡了,当然他才应该是正统。好比一位老爷讨两个太太,先进门的总是大太太吧。总不能把后接进来的“小星”扶正吧。但是重庆的蒋总裁却坚持重庆政府才是从南京搬来的正统政府,又是孙中山的嫡派,而且是经过国民大会“选举”产生的。既然还都南京,理应把他扶正。就这么争着,像老百姓直言不讳地说的,如谁当日本帝国主义的“大老婆”吵个不休了。于是日本就要给重庆一点颜色看看,叫作以炸逼降。
这次轰炸真把重庆炸得山摇地动,陷入火海了。在重庆附近的一个小山包上,有一座漂亮的大公馆也被炸塌了,连钢筋混凝土的梁柱都摧折了。炸毁一座公馆,这不算什么新闻,炸毁十座公馆也不算什么新闻。要算新闻的是,也是我要专门摆给你们听的是,从炸毁的大公馆里一根折断了的混凝土立柱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你说挖煤的因为塌方,把人压在煤层里了,还说得过去。说到建筑房子倒钢筋混凝土立柱的时候把一个人倒进混凝土里去了,居然没有被人发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这真是一件大大的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