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9/10页)

走到门外,醉意犹如半夜里的货物列车一样急剧穿过我的全身,心绪一塌糊涂,身体像《奥兹国历险记》中的薄铁片男子似的颤抖不止。为了醒酒,我从自动售货机里买瓶汽水喝了。不料几乎在喝完的同时,胃里的东西统统倾泻到了路上:烧牛排、熏鲑鱼、莴苣、西红柿的残渣余孽。

我心里叫苦不迭。有多少年没吐过了呢?近来我究竟干什么来着?本来一切周而复始,然而周而复始当中形势似乎在不断恶化,不是么?

继而,我没头没脑地思索起渡边升和他买的焊条。

“有根焊条还是方便的。”渡边升说。

健全的想法——我边用手帕擦嘴边想。托你之福,我家里这回有了根焊条。但由于有这根焊条,我甚至觉得这个家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居所了。

大概是我的偏激性格所使然吧。

回到住所,半夜都已过了。大门口那辆摩托当然已不见其影。我乘电梯上到四楼,用钥匙开门进去。里边仅有厕所水槽上面一灯如豆,其余一片漆黑。妹妹怕是不耐烦地先睡了。心情不难理解。

我往杯里倒满橘汁,一口气喝了下去。随即进去淋浴,用香皂把散发出讨厌气味的汗水打掉冲去,又仔细刷了牙。淋浴完对着卫生间镜子一看,面目甚是狰狞,自己都不寒而栗,活像不时在末班电车座席上看到的烂醉如泥的中年汉子那张脏脸,皮肤粗糙,眼窝下陷,头发无光。

我摇摇头关掉卫生间的灯,腰上只缠条浴巾,折回厨房喝自来水。明天总会好起来的,我想。不行也明天再想不迟。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如流水。

“真够晚的!”妹妹从昏暗中招呼道。原来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独自喝啤酒。

“喝酒来着。”

“喝多了,你。”

“知道。”我说,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拿在手上坐在妹妹对面。

好半天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时倒一口罐里的啤酒。风摇晃着阳台上盆栽植物的叶片,更远处现出半轮朦胧的月。

“跟你说,没有干。”

“干什么?”

“什么都。心里别扭干不成。”

“噢。”不知为什么,半轮月的夜晚我总是懒得说话。

“你就不问一句有什么好别扭的?”妹妹说。

“有什么好别扭的。”我问。

“这房间嘛。这房间叫人心里别扭,在这里干不成,我。”

“嗬。”

“嗯,为什么?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累了,”我说,“我都累了。”

妹妹默默地看我的脸。我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干,把头歪在沙发背上闭起眼睛。

“是因为我们你才累的?”妹妹问。

“不是。”我闭着眼睛回答。

“累得说话都没力气了?”妹妹小声细气。

我坐起身,看着她,摇摇头。

“我说,今天我对你说的话是太过分了吧?就是关于你本人的,关于你生活方面的……”

“哪里。”

“真的?”

“这段时间里你的话全都正正当当,不必介意。可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上面?”

“他走后,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就一下子想到了这点,觉得有些话怕是说过火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打开组合音响,调小音量,放上里奇·贝拉克三重奏的唱片。这是我深夜醉酒回来常听的唱片。

“肯定心情有点混乱,”我说,“在类似生活变化的情况面前。和气压变化一个样。我也有我的混乱,多多少少。”

她点点头。

“我冒犯你了?”

“大家都在冒犯别人。”我说,“不过要是你选择我来冒犯的话,这一选择并没有错,所以别往心里去。”

“有时我好像怕得很,对于将来。”

“只看好的方面,只往好处去想,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有糟糕事发生,到时候再想不迟。”我把对渡边升讲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能顺利吗?”

“不顺利到时候再作打算就是。”

妹妹嗤嗤笑了,说:“你还是个怪人,一成没变。”

“喂,问句话可以么?”我揪掉啤酒罐的易拉环说。

“可以呀。”

“在他之前同几个男人睡过?”

她略一迟疑,伸出两只手指:“两个。”

“一个同岁,一个比你年纪大,对吧?”

“你怎么知道?”

“这是规律。”我喝了口啤酒,“我玩也并非白玩的嘛,这点事当然懂得。”

“你说的是一种规律?”

“完全正确。”

“你和多少个女孩睡过?”

“二十六个。”我说,“最近我数过,记得起来的有二十六个。记不起来的大约十多个。毕竟没写在日记本上。”

“怎么和那么多女孩儿睡?”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也觉得该适可而止,但就是抓不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