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婚礼(第6/9页)
一月二十六日共和国日对江湖艺人来说是个好日子。成千上万的人拥出来观看大象和焰火,城里的骗子都出来挣钱。不过,对我来说,这一天具有另外的含义,正是在共和国日,我成了一个有家有室的人。
在婆婆帝回来以后,贫民窟里那些老太婆一见她走来,就用手掩住耳朵表示对她的行为的不屑之情。她怀着那个私生子,脸上一点没有害臊的神色,而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走过去。但在共和国日那天早晨,她醒来时看到门口挂了一只破鞋,这一严重的侮辱使她再也挺不住了,她伤心得失声痛哭起来。“画儿辛格”和我带着蛇篓子走出我们的棚子,恰好看到她在号啕大哭(是装出来的呢还是真的?),“画儿辛格”板起脸,下了决心。“到屋子里来,队长,”世上第一奇人对我说,“我们得谈一谈。”
在茅屋里,他说:“对不起,队长,我得说一说。我想,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孩子该是多么糟糕。队长,没有儿子,你多可怜呀,不是吗?”我呢,由于扯谎说自己不能行房事,陷在尴尬的境地,只好不作声。于是“画儿”爷提议说同婆婆帝结婚可以一举两得,既保全了她的名誉,又可以顺理成章地解决我自己承认的无法生育的问题。尽管婆婆帝脸上总是出现那张歌手贾米拉的面孔,使我害怕得丧失理智,但我还是没法回绝他的建议。
婆婆帝——我确信这正是她事先策划好的——立刻就同意了,她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就像以前回绝别人时那样爽快。这一来共和国日的庆祝活动显得有点像是特地为我们的婚礼而举行的了。不过,我心中想到的却又是命运,与自由选择恰成对照的无法规避的命运控制了我的生活;又一次,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虽然具有可怕的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孩子倒会是他的祖父母的真正孙子。我陷入在这些纵横交错的血缘系统之中,我甚至会暗中纳罕到底什么是开头,什么是结尾,是不是另一个神秘的倒计时正在进行之中,随着我孩子出生的将会是什么?
尽管缺了里夏姆老太,婚礼进行得还是相当顺利。婆婆帝正式皈依伊斯兰教(“画儿辛格”对此大为恼火,但对此我却坚决不肯退让,这又是早年生活的另一次重现),仪式由一位红胡子的哈吉主持,在这么多的咄咄逼人地取笑逗乐的不信真主的人面前,他显得很有些紧张。在这个模样活像个带须的大洋葱的人游移不定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慢吞吞地哼咏说她相信除了真主以外没有其他的神,穆罕默德是她的使者。我从我的幻梦宝库中为她挑了个名字,她改名为莱拉,意思是夜晚。这样她也陷入到我的历史的循环周期之中,又重复了所有其他被迫改名的人的传统……就像我的母亲阿米娜·西奈一样,女巫婆婆帝为了要生孩子,成为一个新人。
在用散沫花染色的仪式中,一半江湖艺人站在我一边,扮演我的“家里人”角色,另一半则站在婆婆帝一边。对男方进行奚落的喜歌一直唱到深夜,她巴掌和脚底上用散沫花画了许多复杂的图案。要是说由于里夏姆老太缺席使得那些奚落的话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我们对此是不会有太大意见的。在婚礼进入高潮时,新婚夫妇坐在用从里夏姆的棚子拆下来的达尔达包装箱匆忙搭起来的高台上,江湖艺人排着队郑重其事地从我们前面走过,把小面值的硬币扔到我们怀里。等到新人莱拉·西奈晕过去时,人人都心满意足地微笑了,因为每个好新娘都应该在婚礼上晕倒的。没人提到那个煞风景的可能性,那就是她所以会晕倒,很可能是因为恶心,或者是因为那个娃娃在她的“篮子”里面踢得她发痛而引起的。那天夜里江湖艺人进行了一场精彩的表演,消息传遍了整个老城,拥来一大批人观看。这其中有附近穆斯林居住区的穆斯林商人,多年前就是在他们中间当众宣布一个消息的。还有钱德尼巧克的银匠和卖泡沫牛奶的小贩,还有晚上出来闲逛的人以及日本旅游者,他们(这一次)出于礼貌全戴着口罩,免得会呼出什么细菌传染给我们。还有同日本人谈论着照相机镜头的粉红色皮肤的欧洲人,快门不断咔嗒咔嗒响,闪光灯不断地亮,有个旅游者告诉我说印度这个国家具有许多出色的传统,确实妙不可言,可惜的是你天天得吃印度饭菜,否则的话就十全十美,更加没说的了。在完婚仪式上(这一回没有高举沾有血迹的床单,无论开洞没开洞的都没有,因为我新婚之夜紧闭双眼,身子离我老婆远远的,生怕歌手贾米拉那令人无法忍受的面孔在夜色中出现在我面前),艺人在新婚之夜使出了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