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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等这事儿过了后还能不能记住此刻的情景;一切好像都是一团模糊,他似乎在透过一层薄雾看东西。他听到自己在问费奇:“那位牧师——我还没见着他呢。在吗?”
费奇笑着摇摇头,然后又说了点什么。这时一阵细语传到屋子这边来。伊迪丝正从楼梯上款款下来。
她身穿白色礼服,就像一道冰冷的光进了房间。斯通纳就要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感觉费奇的手放在他胳臂上,抑制住他别动。伊迪丝脸色苍白,但仍然对他微微一笑。接着她就站在斯通纳旁边,两个人一起走着。一个穿着圆领衣的陌生人站在他们面前;这个人又矮又胖,脸庞模模糊糊。他嘴里念念有词,看着手里的一本白色封皮书。斯通纳听到自己沉默以对。他感觉伊迪丝在身旁颤抖着。
接下来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又是一阵咕哝声,大笑声。有人说:“亲新娘!”他感觉自己转过身;费奇冲他笑着。他俯身冲伊迪丝笑着,她的脸在他面前飘忽不定,他吻了伊迪丝,她的嘴唇跟自己的一样干燥。
斯通纳感觉自己的手被操纵得上下摆动着;人们在他脊背上拍着,笑着;屋子里人潮涌动。不断有新来的人走进门来。一只大雕花玻璃碗盛的潘趣酒似乎出现在客厅某个尽头的一张长桌子上。还有一盘蛋糕。有人把他和伊迪丝的手拉到一块儿;有一把刀子,他明白是要让他提着伊迪丝的手切蛋糕用的。
后来他跟伊迪丝分开了,在这堆人群中看不见她。斯通纳不停地说着话,微笑着,点着头,环顾屋子,看能不能找到伊迪丝。他看见父母亲站在原来那个角落,没有动地方。母亲笑着,父亲笨拙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他开始朝他们走过去,但很难摆脱打招呼的人。
后来他终于看见伊迪丝了。她跟自己的父母亲和姨妈在一起,她父亲脸上有一点点不悦,正在扫视着整个屋子,好像对此很不耐烦;她母亲在啜泣着,眼睛红红的,厚重的颧骨上方肿得高高的,嘴巴像孩子般向下撅着。达利太太和伊迪丝在她身旁搂着;达利太太正急切地跟她说着话,好像在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即便在屋子对面,斯通纳仍然能看到伊迪丝沉默不语。她的脸庞像副面具,毫无表情,颜色雪白。过了会儿,他们领着博斯特威克从屋子里出来,斯通纳再没见过伊迪丝,直到宴会结束,直到戈登·费奇凑近耳朵给他悄声说了句什么,把他带到通往一个小花园的侧门,把他推了出去。伊迪丝在那里等候着,裹着衣服迎着冷气,她的衣领高得挡住了脸,所以他看不见。戈登·费奇大笑着说了几句话,斯通纳没听明白,然后推搡着他们来到一条通向大街的小路,一辆带顶篷的轻便马车等着要带上他们去火车站。直到上了带他们去圣路易斯度一个星期蜜月的火车时,威廉·斯通纳才意识到婚礼结束了,他有了一个妻子。
他们开始步入婚姻的纯真状态,不过是方式完全不同的纯真。两人都是处子,都意识到谁也没有经验,但是,一直在农场长大的斯通纳把生活的自然过程视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而这些过程对伊迪丝来说却完全神秘和出乎意料。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内心有种东西不希望知道这些。
所以,像其他许多人那样,他们的蜜月很失败;但他们心里并不承认这点,直到很久以后才认识到这种失败的意味。
他们是星期天的深夜到圣路易斯的。在火车上,在好奇又赞赏地看着他们的陌生人的包围中,伊迪丝兴致勃勃,甚至很开心。他们经常爽朗地大笑,手握着手,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日子。有一次在城里,当斯通纳找了辆马车带他们去旅馆时,伊迪丝的开心都变成了隐隐约约的歇斯底里。
他几乎抱着她,大笑着,穿过使节旅馆的入口,这是一幢宏大气派的褐色石砌建筑。大堂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漆黑、压抑得像个洞穴。他们进去后,穿过宽阔的地板向台桌走去时,伊迪丝忽然安静下来,心神不定地在他旁边晃着。他们住进自己的房间时,她几乎快要生病了,浑身发抖,好像发烧感冒了,在粉笔般皮肤的对比下,嘴唇简直变成了蓝色。威廉想给她找个医生,可伊迪丝坚持说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他们严肃地说起白天多辛苦,伊迪丝暗示性地提到反反复复困扰她的某些棘手隐情。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但并不看斯通纳,而且语调也平淡无奇,说她希望他们第一次在一块儿的几个小时能完美无瑕。
斯通纳说:“会的——一定会的。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的婚姻将从明天开始。”
他像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新婚丈夫那样,而且以牺牲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代价,有那么一两次还开些玩笑,他在新婚之夜与妻子分开过的,长长的身躯僵硬地蜷曲着,在一张小沙发上彻夜未眠,两眼大睁着,望着夜晚渐渐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