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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生活其中的是一个暗淡的世界,他们把自己好的那部分带到这个世界——所以不久,外面那个人来熙往,语声哗然的世界,不断变化和持续运动的世界,在他们看来都是假的虚幻的。他们的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被截然分开,在他们看来这好像天经地义,就应该生活在这种分裂里。

隆冬时节和早春的几个月里,他们生活在一起时找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静谧。随着外面的世界向他们关闭,他们渐渐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了。他们享受的那种幸福无需向对方言说,也无须想到它。在凯瑟琳那间狭小、阴暗的屋子里,像藏在那幢宏伟的老房子底下的洞穴,他们好像觉得自己游离于时间之外,在一个他们自己发现并且没有时间的宇宙中生活着。

后来,四月底的一天,戈登·费奇又叫斯通纳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斯通纳怀着不愿承认的知情导致的麻木感走下去。

其实随后发生的事情简单之极,斯通纳应该提前料到,却没有料到。

“是劳曼克思,”费奇说,“不知怎么,这婊子养的抓住这事不放了。”

斯通纳点点头。“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点。我应该料到这个。你觉得我去跟他谈谈有什么好处吗?”

费奇摇摇头,穿过办公室,在窗户前站住。晌午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脸上的汗水亮晶晶的。他疲倦地说:“你不懂,比尔。劳曼克思是不会这样玩儿的。连你的名字都压根没提。他是在借德里斯科尔姑娘下手。”

“他什么?”斯通纳茫然地问道。

“你真得佩服他,”费奇说,“不知怎么,他知道我对这事完全知情。所以他昨天冷不防过来,你知道,告诉我说他要开除德里斯科尔姑娘,还警告我说这里可能藏着一桩丑事。”

“不行!”斯通纳说。他抓着摇椅皮扶手的手疼了起来。

费奇继续说:“据劳曼克思讲,经常有学生抱怨,还有些城里的居民,说好像总看见有男人出入她的公寓——明目张胆,举止轻佻——诸如此类的事吧。噢,他干得真漂亮,他个人不反对——他非常欣赏这姑娘,事实上——但他要为英文系和大学的声誉着想。我们理解这种必须向中产阶级主流的教条俯首听命的必要性,承认到处是学者的社区应该是反对清教伦理的叛逆者的避风港,最后说,现实些讲,我们也无可奈何。他说希望这事先拖着,到这个学期结束时再说,但他怀疑自己能否办得到。而且这婊子养的自始至终都知道我们绝对互相通过气。”

斯通纳喉头一紧,都说不出话来。他含含糊糊地咳了两下,试了试自己的声音,仍然稳定平缓。“当然,他的用意非常清楚。”

“我想是吧。”费奇说。

“我知道,他恨我,”斯通纳超然地说,“可我从未想到——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

“我也没有。”费奇说。他走到桌子旁边,沉重地坐了下去。“我毫无办法了,比尔。我真的无可奈何。如果劳曼克思找投诉的人,他们立刻会出现。后续的东西他绝对准备好了,你知道。如果什么话传到校长那里——”他摇摇头。

“如果拒绝辞职,你想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就是拒不害怕呢?”

“他会对那姑娘下狠手,”费奇平静地说,“而且,可能你也会貌似无意中被拖进去。这很清楚。”

“那么,”斯通纳说,“看来好像没什么办法了。”

“比尔。”费奇说,然后又沉默不语了。他把头搁在紧握的拳头上,闷声闷气地说,“还有个机会。只有一个。我可以拦住他,如果你——如果德里斯科尔只要——”

“不行,”斯通纳说,“我觉得做不出来。说真的,我觉得做不出来。”

“见鬼!”费奇的声音有些恼火。“他算计得很准!想一想吧,你能怎么样?现在是四月,差不多五月了,一年的这个时间你能找到什么活儿可干?——就算你能找到的话?”

“我不知道,”斯通纳说,“有些事……”

“伊迪丝怎么办?你认为她会屈服吗?不吵不闹让你离婚吗?还有格蕾斯?如果你一走了之,在这个地方,对她会有什么影响?还有凯瑟琳?你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会对你们大家产生什么影响?”

斯通纳不发一语,内心油然而起一种虚无感,有种凋谢、败落的感觉。他最后说:“你能给我一星期的时间吗?我得想一想。一个星期怎么样?”

费奇点点头。“至少我还可以拖他那么久。但不能再长了。很抱歉,比尔,你是知道的。”

“是。”斯通纳从椅子里起来站了片刻,试了试腿部沉甸甸的麻木感。“我会告诉你,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

他走出办公室,踏进漫长走廊的黑暗中,步履沉重地走进阳光里,走进外面开阔的世界,无论他从哪里转过身,这个世界都像一座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