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25/32页)

“不会。”我回答。但对于一个诚心发问的人来说,我回答得太快。为了减轻我那个“不会”的暧昧,我说我可能想睡上一整天,“我想我今天没办法骑脚踏车了。”

“因为……”他并非问我问题,而是提供答案。

“对,因为……”

我突然想到,我之所以决定不要太快疏远他,不只是为了避免伤他的感情,或引起他的警戒,或在家激起尴尬棘手的情况,而是因为不确定几小时之内,我会不会再度不顾一切地想要他。

回到我这侧的阳台,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走进我房间。我吓了一跳。“脱掉你的短裤。”这很奇怪,但我没有勇气拒绝。所以我拉下裤子脱掉。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光着身子跟他相处。我觉得紧张又尴尬。“坐下。”我还没坐下,他嘴巴已经凑到我那里。我立刻硬了起来。“咱们回头再来。”他脸上带着一抹挖苦的微笑说完,立刻离开。

这是我胆敢擅自和他结束的报复吗?

完了。我的自信、我的检核表、我想和他了断的渴望。干得好。我擦干身体,穿上昨晚的睡裤,把自己抛到床上,直到玛法尔达敲我的门问我早餐要不要吃煮鸡蛋才醒来。

要吃鸡蛋的这同一张嘴,昨晚曾经到处游走。

像喝醉般,我不断想,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何时才能渐渐消失?

每隔一阵,突然的疼痛就引发不适与羞耻的剧痛。无论谁说灵魂和身体的交界在松果腺,说的人都是傻瓜。是屁眼啦,笨蛋。

他下来吃早餐时,穿着我的泳裤。对于这件事,没人多想,因为在我们家,大伙儿的泳裤都换着穿。但他第一次这么做,而且那是当天清晨我们去游泳时我穿过的同一件泳裤。看他穿我的衣物,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催情剂。而他知道这一点。我们俩的欲望都因此挑起。但点燃我的东西,突然变成他的,就像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现在可能全部属于我。我又抵抗不了他的引诱了?用餐时,他决定坐我旁边,还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脚塞到我脚下,而不是靠在我脚背上。我因为老是赤脚走路,脚底板很粗糙,他的倒是很光滑。

他不准我忘记他。我想起一位已婚的女城主,与年轻家臣共度一夜春宵之后,第二天早上命令禁卫军捉拿他,立刻罗织罪名在地牢予以处决——不仅为了消灭两人通奸过夜的证据,或避免自认为有权得到她专宠的年轻恋人成为麻烦,也为了防堵第二天晚上再给他的诱惑。他会对我紧追不舍吗?我该怎么办——告诉我妈?

那天早上,他一个人进城。去邮局,去找米拉尼太太,跟平常一样的行程。我看他仍穿着我的短裤,踩单车顺柏树小径而下。从来没人穿过我的衣服。当两个个体不仅需要腻在一起,还要那么水乳交融地化为彼此,会发生什么事?以身体和隐喻的意义来了解,或许嫌笨拙了。因为你而成为我。因为我而成为他。

陌生的身体,节律器,移植片,发送精确搏动的补缀片,将士兵的骨头兜在一起的钢钉,外来物让我们拥有比移植前更像自己的他人之心。

就是想到这一点,让我想抛下今天原本打算做的一切向他奔去。我等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取出脚踏车,尽管说过那天不骑车,却还是抄玛琪雅家那条近路,以最快速度爬上陡峭的山坡。达到小广场的时候,我只比他晚到几分钟。他停下单车,已经买了《前锋论坛报》,正要执行第一个任务——去邮局。“我得见你!”我边说边跑向他。“怎么了?有事吗?”“我就是得见你一面。”“你不觉得我烦吗?”我以为我是,而且但愿自己对你厌烦……我本来打算这样说。“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说。接着我突然想到:“如果你不想见我,我马上回去。”他站着不动,垂下手,手里还拿着一叠没寄的信,光站在那里盯着我看,摇摇头。“你知道那件事让我多开心吗?”

我耸耸肩,好像收起又一个普通的恭维。我不配接受恭维,尤其是来自他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正像是你的作风。我只是不想有任何遗憾而已——包括你今天早上不让我提的事。我只是害怕伤到了你。我不希望你或我以任何形式付出代价。”

我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却假装不懂。“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会有麻烦的。”

“我不是指这个。虽然我确信我终究会付出代价。”我第一次在白天瞥见了不一样的奥利弗。“对你来说,无论你怎么想,这仍然是个玩笑,是个游戏,事情理应如此。但对我来说,这是我还没想通的另一回事,‘我想不通’的这个事实令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