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40页)
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如果进展顺利,他们一个夏天的收入就会超过格默十年来不断招摇撞骗得来的“辛苦钱”。但收益越高,风险自然也就越大。人们可不喜欢被欺骗和被愚弄的感觉。这场骗局最大的风险在于有人可能会识破詹姆斯的身份。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意外,他们选择的集市都坐落在相隔甚远的两地,而且事成之后他们会迅速地转移到另一个城市。不过,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詹姆斯的表演必须要有说服力。所以他必须要学习如何假装有痛感,他要研究痛苦及其带来的破坏力,他要像学习外语一样学习痛苦,因此,格默必须为詹姆斯请一位老师。
格默心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在圣诞阶梯附近一家嘈杂且闷臭的酒馆里找到了这个人。卡托·利是一名没落的悲剧演员,两脚水肿,脸上带着十来种可以随意调换的面部表情。他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熟悉的地狱之夜里。
卡托·利正在朗诵《浮士德》的台词,他想以此充当酒钱。正是此时,透过自己眼角的泪光,他瞥见了马利·格默那瘦长的身影,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猎狗。大约是1717年,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中,他假扮成一位西班牙贵族,和马利一起诈骗了雪利酒商人的企业联盟。马利身旁还跟着一个小男孩,有着一对如蓝色星星般的眼眸。
格默以烈酒为饵将卡托·利带到丹麦街,然后他说:“詹姆斯,这家伙以后就是你的家庭教师了。”
利低头看向詹姆斯。和小孩子打交道往往会让他觉得不自在,他甚至很难相信自己也曾是一个孩童。他问:“格默先生,请问我负责教他哪一方面呢?”
“你负责教他什么是痛苦。”
“先生,”利摆摆手,“生活很快就会教他知道什么是痛苦。”
“但如果由你来当老师,他会学得更快,利先生,今晚就开始上课。你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让他学会怎么尖叫、怎么挣扎、怎么表现最寻常的恐惧。而且他必须要成绩斐然,他的表演必须惟妙惟肖、令人信服。”
“格默先生,你发现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我在乡下召唤出来的孩子,利先生,他可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冷血小怪物。那么,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呢?”
刚开始,詹姆斯并不明白自己需要学习什么。他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古怪行为。但在利的坚持不懈下,男孩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久,经营那幢房子的鸨母就提出了抗议,他们的“教学行为”搅黄了她不少的生意。警察带着顶端包铁的棍子敲开了大门,她必须带他逐一检查每个房间,他才肯相信房子里没有发生谋杀案,也没有人在施展巫术。
他们不再学习最平常的痛苦,而是开始模仿更加惊人的不幸:毒药引起剧痛,由匕首、手枪和托莱多钢剑造成的各种伤痛。在学习周快结束时,格默给男孩安排了测试:使詹姆斯跌倒在街上,而男孩必须因“痛苦”而捂住膝盖;扇他的耳光,他必须“惊慌”地号啕大哭;烫伤他的皮肤,他必须“痛苦”得上蹿下跳,大声哀号。在最初的实验里,男孩的表演不是太夸张就是太薄弱,反倒弄得围观者一头雾水,甚至心生怀疑。好在詹姆斯很勤奋,卡托·利不会教的“痛觉”,他就向旁人“偷师”——一个男人正在被人鞭打,詹姆斯便跟着他穿过数条街道;街头小贩的腿被车轮压断了,詹姆斯便蹲下来观察她受折磨的模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来到布里斯托尔监狱的大门外头,这里人头攒动,他骑在格默的肩膀上观看一个重刑犯被绞死的那一幕。这个叫作疼痛的家伙堪称无处不在,且形式多变。人们对它避之不及,害怕得向上帝祈祷自己能够躲开它的魔爪。然而,除了詹姆斯,似乎所有人都不能避开它,连格默也和他人一样仍会受到痛苦的折磨,在坏掉的牙齿、松动的石板和腐败的牡蛎面前无能为力。
他们在七月里启程,穿过了那条绿色的乡村小道,很快便来到了城市的边缘。这儿有一幢房子和一堆砖,有袅袅的炊烟和一些丑兮兮的孩子,有广阔的田野和相连的伞状树冠。农舍里的几只老狗双眼微睁,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一个女人穿着坚硬的木套鞋,站在一扇敞开的门外,用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路过的他们。高栏板马车上坐着马利·格默、亚当·雷特、詹姆斯·戴尔和莫莉·莱特(詹姆斯的第一任“母亲”),他们肩靠肩地坐着,身子随着晃动的马车而左右摇摆。马车上还有堆得高高的箱子、长杆和一卷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