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0/21页)

“我不知道。库拉没让交税变得很容易。所以可能总有人在那条走

廊里等待着。你很冷吧,披点什么在肩上。”

“在客栈里的那个山民,他也一定要到这儿来吗?”

“当然了。店主已经告诉过咱们他的事,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嗯,是这样的。看来他三天前就为交血税而来了这儿。店主跟咱们是这么说的。”

“正是如此。”

迪安娜不禁叹了口气。

“于是他在这里……”

“没有例外,高原上的每一个杀人者都要穿过那条走廊。”他说。

“真可怕。你不那么认为吗?”

“的确。想想,四百多年来,自从欧罗什的城堡建成以来,在那条走廊里,夜以继日,冬以至夏,总有杀人者等在那儿。”

她感觉到他的脸离她的前额很近。

“这当然很可怕,难不成还说这是很美妙的事吗?杀人者等着付钱。这是活生生的悲剧。但我还要说,在某种意义上,还有一层伟大在其中。”

“伟大?”

“不是这个词通常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那道黑暗中的微光,就像一支照亮在死亡之上的蜡烛……主啊,真的有一些极端险恶的东西在里头。当你想到那一点,就会明白这不只是一个人死亡的事儿,不是照耀在他坟上的一支烛头,而是无限的死亡。你的身体很冷。我告诉过你披点什么在肩上。”

他们站在那里有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库拉脚下的那道光,直到迪安娜感觉到刺骨的冷。

“呱,我要冻僵了。”她说着,从窗户旁走开,然后又说,“巴西安,别待在那儿,你会感冒的。”

他转过身来,朝房间的中心走了两三步。那时,墙上他没有注意到的一座钟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敲了两下,他们俩都吓了一跳。

“天哪,吓死我了。”迪安娜说。

她朝箱子弯下身子。“我把你的睡衣拿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说。

他嘟嚷出几个词,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迪安娜走到衣柜上的镜子前。

“你磕睡吗?”她问。

“不。你呢?”

“我也不。”

他在床边坐下,点起了一根雪茄。

“如果刚才不喝那第二杯咖啡就好了。”

迪安娜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嘴里叼着发卡,他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巴西安此刻躺下了,头枕在胳膊肘上,心烦意乱地看着镜子前的妻子。那面镜子、那个衣柜、那座钟,还有床,以及库拉里大多数其他的家具,它们的线条显示出某种巴洛克风格,但是被极度简化了。

迪安娜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巴西安心不在焉的脸部上方漂浮着的烟圈儿。梳子梳头的速度放慢了,她不紧不慢地把它放在衣柜上,从镜子里看着丈夫。悄无声息地,似乎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她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了窗户。

玻璃外的远方是苦闷和黑夜她任由它们的震颤穿越自己,而她始终固执地搜寻着黑暗混沌中遗失的那点微光它就在那底下,在相同的地方,似乎是在裂缝的上面悬着,无力地拂动着,将要被黑暗吞噬掉。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无法把目光从那个黑暗深渊边的微弱红光上移开。它就像原始之火的红色,像一处古老的岩浆,其微弱的反射来自于地心。它就像地狱之门。突然间,带着无法忍受的紧张感,那个经过地狱的人的装束呈现在她眼前。乔戈,她在内心大喊着,她冰冷的嘴唇慑懦着。他在禁路上徘徊,忍受着手中、袖子上、手臂上的死亡的征兆。面对那种黑暗,那种生命的原始混沌,他一定是个半神半人。他是如此奇特,如此难以接近,看上去体型巨大,同时又膨胀、漂浮,像暗夜中宇宙的一声嚎叫。

此刻她不敢相信她的确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同他相比,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苍白,被剥夺了所有的神秘性。大山里的哈姆雷特,她想,重复着巴西安的话。我的黑太子。

她会再一次遇见他吗?在那里,在窗户旁,她的前额因为抵着冰冻的窗框而变得冰凉,她觉得她可以为了再次见到他而不惜一切代价。

接下来她感觉到身后丈夫的呼吸,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臀部。他轻柔地爱抚她有好一阵子,但是没有看到她脸上有什么变化,他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迪安娜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面对着黑暗的窗玻璃,仿佛是邀请他也朝外面看。


  1. 奥德修斯,作为使用阴谋诡计的人放进地狱——译注​

  2. 这里指的是康斯坦丁大帝——译注​

  3. 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子——译注​

  4. 英王爱德华三世大太子的别名,因其着一身黑甲,故被人称为“黑太子”——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