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去吧,乔戈。旅途愉快。”
乔戈把钱袋接了过来。
“谢谢,父亲。”
父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是不要忘了,”他低声说,“你的休战协定在四月十七日就结束了。”他再一次说道,“不要忘了,我的孩子。”
乔戈已经在高原上闲逛了好些天了。所有类型的道路、公路两旁的客栈、陌生人的脸。虽然在自己的村子里封闭了如此长的时间,他总是认为拉夫什的其余部分在某种程度上是被冻结了,尤其是在冬天。但事实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样。高原是一个非常忙碌的地方。一条不息的人流,从高原的四面流向中央,或者走绕着高原的另一条路。一些人从一个方向来,其他人则来自相反的方向;一些人上山,一些人下山;而大多数上山和下山的人都是处在同一趟旅行的过程中,他们来来回回了太多次,以至于在他们旅途的末尾,他们也无法说出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比出发的地方高了还是低了。
有时乔戈会想日子是怎样过去的。时间的移动对他来说非常奇怪。在某一个小时段,一天对他来说似乎是无止境的,然后,突然,就像一滴水在桃花的花瓣上抖动了好一阵之后掉了下来,一天会粉碎,会死亡。四月已经到来了,但是春天的踪迹依然难觅。有时,他看见高山顶端那些浅蓝色的边际就会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沮丧。好吧,四月已经来了,在客栈里相熟的旅人们说到处都是四月了。春天来了。实际上,今年的春天特别迟。然后他想起父亲警告过的休战协定的结束,说得更确切些,不是警告的全部,甚至也不是部分,仅仅是那些字眼儿:那句话结束时的“我的孩子”。同时,他还想起从四月的开端直到四月十七日的那部分,想到每个人都有一个完整的四月,而他的四月却被斩断、砍掉了。然后他试图不去想那些,于是开始倾听那些旅人们讲的故事。让他惊讶的是,即使他们的袋子里没有面包也没有盐,但从来都不会缺少故事。
在客栈里能听见关于各种类型的人与时代的一堆事实和轶事。他经常站在后面,很乐于不被任何人打扰,只是侧耳倾听。有时他的思绪在游荡,试图抓住那些故事中和自己的情况贴切的或是相反的部分,想把自己的生活同别人的故事掺和在一起,但是那种融合并不总是很容易做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事情也许会这样进行下去,直到他旅行结束。一天,在一家叫做“新客栈”(大多数客栈不是叫“新客栈”就是叫旧客栈”)的客栈里,他听到人们提到一辆马车。一辆里面镶着黑色天鹅绒的车。一辆从城里来的,装饰得非常考究的马车。也许是她,他想知道,于是他紧张地听着。是的,当然是她。现在他们在谈论一个城里来的美丽的女人,她有好看的眼睛和栗色的头发。
乔戈很惊讶。他四下里寻找着说这话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是客栈里的一间房间,肮脏,有一股刺鼻的烟味和潮湿的木头味儿,而且似乎那还不够,那些谈论着那个女人的嘴巴都同时喷出一股烟草和洋葱的臭味。乔戈四处打量,似乎要说,等等,这是该谈论她名字的恰当的地方吗?但是他们继续说着、笑着。乔戈就像一个在陷阱中的人,在听与不听之间摇摆,耳朵里一阵轰鸣。突然间,他完全明白了,这就是他进行此次旅行的原因。他曾经试图对自己隐瞒。他曾经固执地从自己的头脑里把它遣散,压制它,但是那个理由仍然在那里,在他的内心里:如果他已经出发在路上,那不是为了看山,而是为了再次看到那个女人。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在寻找那辆有着奇怪轮廓的马车,那辆马车在高原上永远不停地滚啊滚,而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对它喃喃道:“为什么你要在这些地带漫游,蝴蝶马车?”事实上,有着阴郁的外观、青铜的门柄和复杂的线条的那辆马车,让他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一副棺木,在他去往斯库台的路上,在大教堂里,在一个葬礼的行列和庄严的风琴乐声中。在那辆马车里,在蝴蝶棺木里,是那个有着栗色头发的女人的眼睛,他曾经带着一丝甜蜜和一种特殊的情感呼吸,那是他在世上的任何生命面前都不曾有过的。他一生中曾经看过许许多多双女人的眼睛,那些眼睛有的热情,有的含羞,有的激动,有的敏锐,有的狡猾,或者骄傲,但是从来没有一双眼睛像她的那样。它们忽远忽近,有时可以读懂有时却高深莫测,有时冷漠有时充满同情。那一瞥,会唤起渴望,有某种特质抓住你,把你带到很远的地方,超越生命,超越死亡,到你能够以安详平静之心看待你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