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12页)
正听着乐声,左侧小巷里突然钻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看到三四郎,立刻喊道:“喂!”原来是与次郎,他的声音今天倒是显得挺正经。他身边还有一位朋友。三四郎看到那位朋友时,立刻明白自己平日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个在“青木堂”喝茶的男人,果真就是广田老师。自从在火车上吃了他的水蜜桃,三四郎跟这人之间一直有些奇妙的关联。尤其上次在“青木堂”看他喝茶、抽烟,害得自己后来跑进图书馆发狠念书,这件事使他对广田的记忆更为深刻。现在仔细打量,此人总喜欢摆出一副祭司面孔,其实脸上却长了一个西洋鼻子。今天他依然穿着上次的夏装,好像也不怕冷似的。
三四郎打声招呼,脑中考虑着该说些什么,但是想了半天,时间过去了,该说的话却没想出来,只好摘掉帽子,向他们弯腰致意。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对与次郎来说,显得过于客套,对广田来说,又过于简略,所以三四郎算是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礼。
“他是我同学,从熊本的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到东京来……”与次郎立刻开口介绍,也不先征求三四郎的同意,便主动宣传他是个乡下人,说完,又转脸望向三四郎。
“这位是广田老师,在高中教书……”与次郎简单地给两人做了介绍。
广田老师连连说着“认识,认识”,一连说了两遍。与次郎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却没提出“怎么认识的”之类的琐碎疑问,只立即向三四郎问道:“你知道吗,这附近有没有房屋出租?要宽敞些,干净的,附有书生[72] 房间的。”
“出租的房屋……有啊。”
“在什么地区?太脏的可不行。”
“不,有一个很干净的。门口还竖着很大的石头门柱呢。”
“那倒是很不错。就选这里吧。老师,石头门柱很棒啊。您一定要租这里。”与次郎极力怂恿着。
“石头门柱可不行。”老师说。
“不行?那怎么办?为什么呢?”
“反正就是不行。”
“石头门柱多好啊。住在里面就像新封的男爵,不是吗,老师?”与次郎满脸认真的表情,广田老师却只嘻嘻笑着。最后是认真的那方获得胜利,两人商量后得出的结论是:先去看看再说。于是,三四郎领着两人去看房子。三人转身折回小巷,抄近路往北走了大约五十米,来到一条貌似死巷的小路。三四郎领头带两人钻进那条小路,笔直往前走,最后来到一位园丁家的院子里。他们在那座房屋门前十一二米的位置停下脚步。只见右手边竖着两根很大的花岗岩门柱,门扉是铁制的。“就是这里。”三四郎说。果然,门上挂着出租的招牌。
“这可真是宏伟啊。”与次郎说着,用力推一推铁门,门是锁着的。“请等一下,我去问问。”说完,与次郎也不等答话,便朝园丁家的后院跑去。广田和三四郎像被他抛弃了似的站在那儿,两人这才开始闲聊起来。
“觉得东京怎么样啊?”
“嗯……”
“就是一个大,其实很脏,对吧?”
“嗯……”
“没有一样东西比得上富士山,对吧?”三四郎已经把富士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因为广田老师的提醒,才从火车上第一次看到窗外的富士山,当时觉得那座山真的非常宏伟。但是跟现在塞满脑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世间百态比起来,又觉得那根本不算什么。三四郎不知从何时起,已把当时的印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富士山可以翻译[73] 为‘不二山’?”广田老师突然提出一个意外的问题。
“翻译……”
“自然被我们用语言翻译时,全都被拟人化了,挺有意思的。譬如说崇高啦、伟大啦、雄壮啦之类的字眼。”三四郎这才听懂老师所指的翻译的意思。
“全都是形容人格的字眼。无法把自然译成人格形容词的人,完全感受不到自然给予的人格感化。”
三四郎以为广田老师还没说完,静静地听着,谁知他却不再说下去,只把目光转向园丁家的后院。
“佐佐木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广田老师说。
“我去看看吧?”三四郎问。
“看什么?你就算看了,他也不见得会出来。不如在这儿等着,还省事些。”说完,他便在枳壳树墙旁蹲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泥土地上画了起来。那神态显得十分悠闲,但是跟与次郎的悠闲是不同的类型,而两种悠闲的程度却几乎相同。
这时,与次郎的大嗓门从院里的松树前面传来:“老师!老师!”老师依旧蹲在地上画着什么,看起来像是一座灯台。广田老师默不作答,与次郎只好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