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珠戏导师(第7/11页)

当克尼克让内在的意象之流,像刚刚放松身心之际所现的梦境一样,任其自动映现而不加约束时,忽见其中流出两个主要景象,两个画面,两个象征,两个寓言故事,且流连忘返,徘徊不去。他在第一个景象中,只见少年时代的克尼克,在音乐导师的引领之下,沿着种种不同的路线前进。这位导师担任他的向导,在他的前面带路,走向一个永远智慧而又庄严的理想目标,显而易见,每当他掉头露面一次,就变得苍老一些,但也变得沉着而又可敬一些;而他约瑟·克尼克本身,则恭敬而又顺服地跟着导师前进,以导师为榜样,但他自己仍是那个少年,总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对于此点,他时而感到羞愧,时而相当高兴——纵然不是十分满意。而另一个画面则是:景在练琴室中,老人走进少年等待的地方,这个镜头一再重映,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导师与少年彼此追随,就如沿着某种机械的铁线运行一般,不息前进,直到再也分不清谁来谁往,谁先谁后,谁老谁少。时而是少年向老人、向权威和尊贵表示恭敬孝顺之意,时而是老人适时追随、服从,崇拜青春的、开展的、欢乐的偶像,颇为显然。而当他目睹着这个既然毫无意义却又颇富深意的梦境不息地回环往复之时,这个在梦中做梦的人不时感到老人与少年有如一体,时而敬人,时而受敬,时而带头,时而跟随;而在此种交替转变的过程当中,有一瞬工夫,他感到老少集于一身,既是老师同时又是学童,甚或超于两者之上,而在此种老少交替的虚妄轮转之中,成为策勉者、操作者,乃至旁观者。他带着此种转变的感觉,时而放慢步调,时而加快速度,而成一种狂热的冲击。而在此种历程当中,又发展出一种新的意念,与其说是一种梦境,不如说是一种象征,与其说是一种意象,不如说是一种悟见;他想见或悟见到,此种既有意义而又虚妄的师生轮转,此种青春与智慧的相互追逐,此种永无穷尽的交替游戏,正是卡斯达里的象征。实际上,它就是整个的人生游戏,而分为老与少,日与夜,阴与阳,如此等等。约瑟·克尼克既在他的静观之中达到了此种地步,也就发现了一条从万象世界走向清静境地的道路,而当他从久久一心不乱的定境出来之后,也就感到精神倍增,思路清明,而心情愉悦了。

数天之后,教会组织的董事们召他前去时,他就显得非常沉静。他以从容不迫的态度接受了上级所作的友好招呼、简短的掌声,以及拥抱的仪式。他们向他表示,他已被荐任珠戏导师之职,将于后日在大礼堂举行授职与宣誓仪式。这个礼堂就是已故导师的代理人在不久之前像个装了金的牺牲一样完成那些狼狈仪式的场地。举行授职宣誓的前一天,在两位上级的指导和监督之下,仔细研究了宣誓的程序、“导师每日祷告”,以及仪式性的静坐。这次担任督导的两位上级是教会秘书和数学导师,而演习的这一天工作非常紧张,中午休息时,约瑟忆起了他当初进入教会的情形,以及音乐导师事先向他说知的情况,历历如在目前。不用说,这回的就职典礼不同于每年一度的入会仪式,因为那是有数以百计的人由一座大门同时进入一个大的社团,而他如今却是一人穿过针孔,单独进入一个最高但却最窄的圈子,亦即导师们的圈子。据他后来向前任音乐导师表示,在他认真自我检讨的那一天,一念之差给他招来了烦恼,那可真是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他说他曾害怕到时会有一位导师出来指称:他年纪太轻,不配承当这种至高至尊的重任。他不但曾经认真地抗拒这种恐惧、竭力消除这种孩子气的虚浮念头,同时还认真地抗拒答辩的意愿,就像会有某种与他的年龄相关的讽刺一般:“那么,为何不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呢?你知道,我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种高升的志趣。”但进一步的自我检讨向他指出,他这种无意识的升官念头,以及志在必得的意愿,与他的心灵根本不相为谋。接着,他对音乐导师继续表示,他已向他自己承认此点,他已看出此种心念的虚浮而加以遣责;尤其重要的是,不论是哪一天,还是其他的任何时候,他的同事都没有向他提过他的年龄问题。

不过,对于新任导师的遴选问题,却也在克尼克的竞争者们之间展开了颇为热烈的讨论和批评。他虽没有真正的对手,但总有几个对头,其中不乏年龄比他成熟的人。这个圈子的成员,并非完全同意此种抉择而不加以试炼,至少也要使这位新任导师受到一次极为严苛的审查。大凡一位新任导师,在就职之前和上任之初,几乎都要受到那种近乎炼狱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