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4/19页)

这不过是一次理论上的讨论,一天后汤姆放学回来,他老师给母亲写了封长信。在苏跟我忙着把餐桌往她的卧室搬的过程中,她大声读了其中的几段。

“我们很高兴汤姆在我们班级。”母亲很是满意地将这一行读了好几遍。她还喜欢“他是个温柔但是勇敢的孩子”。我们已经决定在卧室跟母亲一起吃饭。我还把两把小圈椅也一起搬了上来,现在床边几乎再也没有动一动的空间了。读信已经读得她筋疲力尽,她躺回到那堆枕头上,眼镜松松地挂在手上。信滑到了地板上。苏捡起来把它装回到信封里。

“等我起来后,”母亲对她道,“我们先重新装修一下楼下的房间,再把这些家具挪回去。”苏坐在她的床上,她们已经开始讨论用什么颜色了。我坐在桌旁,手托着腮。已经挺晚的了,不过仍然很热。卧室里的几个推拉窗都已开到最大。窗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他们正在不远处拆空了的预制房屋那儿玩,突然有人大叫某个人的名字,声音盖过了嗡嗡嘤嘤声。房间里飞着不少苍蝇,我眼看着有一只爬过我的整条胳膊。朱莉在假山上晒日光浴,汤姆正在外头的什么地方玩儿。

母亲已经睡着了,苏把她手里的眼镜拿过来,折好放在床头桌上,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我听着母亲高低起伏的呼吸。她鼻子里可能堵了黏液,使她发出一种尖锐的高音,就像空气中有把利刃,然后又没了。把厨房的餐桌搬上来我还没新鲜够,我仍有些恋恋不舍。我生平第一次在深色的油漆底下看到了木头黑色的涡形纹路,我把两条光胳膊搁在清凉的桌面上。它在这儿似乎显得更加真实,我都没法想象它在楼下的样子了。母亲躺在床上发出一种短促、柔和的咀嚼声,是舌头摩擦牙齿产生的,像是她正梦到口渴。我终于站起来来到窗前,不断地打着呵欠。我还有作业要做,可既然漫长的暑假就要开始了,我也就懒得操心了。我甚至不能确定秋季开学时我仍会回到学校,不过我也没有其他任何盘算。外面,汤姆和另一个跟他差不多个头的男孩沿街拖着一个巨大的卡车轮胎一直走出我的视线。他们拖着而非滚动着它的事实让我觉得极端疲劳。

我正要再次在桌旁坐下时听见母亲喊我的名字,于是我走过去坐在她床边。她微笑着摸了摸我的手腕,我把手挪开放在膝盖间,我不想让她摸我,太热了。

“你打算干吗?”她说。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道。

“心烦了?”我点了点头。她想伸手抚摩我,可我坐的地方她够不到。

“希望你能找到个假期的活儿,给自己赚点钱用。”我含混地咕哝了一声,不过把脸转向她。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样深深陷进去,眼睛周围的皮肤又暗又皱,仿佛它们也是视觉器官的一部分。她的头发更加稀疏灰暗了,有几绺落在床单上。她在睡衣外面又罩了件粉灰色的开襟羊毛衫,袖口处突起来一块,因为她把手绢塞在那儿。

“再坐近些,杰克,”她说,“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往床里挪了挪,她把手放在我的小臂上。

一两分钟过去了,她还没开口。我等着,有点烦了,有点疑心她想跟我谈我的外表或是我浪费掉的血。要是果真如此,我已经准备好扭头就走。最后她说:“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去哪儿?”我马上问。

“去医院给他们个机会查查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要去多久?”她犹豫了一会儿,目光从我的注视下移开转而盯着我的肩膀。

“可能要挺久的,所以我才想跟你谈谈。”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她到底要离开多久,一种自由的感觉已经在我心里蠢蠢欲动。可她却说:“这就意味着朱莉和你将不得不肩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你是说朱莉吧。”我很郁闷。

“是你们俩,”她坚决地道,“把一切都留给她不公平。”

“那你要跟她说清楚,”我说,“我也有份。”

“这个家必须得正常运转,杰克,而且汤姆也要有人照管。你们得让这个家保持干净整洁,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他们会进来照管汤姆,也许还有你和苏珊。朱莉也不能一个人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么一来这个家就空了,消息传出去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外人闯进来,把家里的东西搬空,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掉。”她按了按我的胳膊微微一笑,“这么一来,等我从医院里回来的时候我们大家就都无家可归了。”我点了点头。“我已经在邮局给朱莉开了个户头,钱用完了会从我的存款里转过去。够你们几个用一阵子的,足够用到我从医院回来。”她躺回到枕头上,半合上眼。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