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19页)
我从一盘水果里挑了个苹果进了厨房。我懒洋洋地站在门口望着正在用早餐的家人,手里把玩着苹果,扔起来再砰的一声用手掌接住。朱莉和苏一边吃一边在看课本。我母亲又因为整晚睡不着觉而筋疲力尽,根本没吃东西。她凹陷的眼睛非常灰暗而且泪汪汪的。汤姆一边愤怒地呜咽着一边竭力把自己的椅子推得离她更近一些。他想坐到她腿上去,可她抱怨说他太重了。她把他的椅子归置好,然后用手指耙过自己的头发。
问题是朱莉愿不愿意跟我一道上学去。我们过去每天早上都一起走的,可现如今她不太愿意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了。我继续扔着苹果,但愿把他们都搞得很烦。我母亲却平静地看着我。
“走吧,朱莉。”我最终道。朱莉又倒了杯茶。
“我还有点事儿,”她坚决地说,“你先走吧。”
“那你呢,苏?”
我妹妹眼睛都没从书上抬一下。她嘟囔道:“还不忙走。”
我母亲温和地提醒我还没吃早饭,可我已经走到了门厅里。我死命将前门一摔,穿过门前的马路。我们家的房子原本立在一条满是房子的街上,可如今它就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上,荨麻围着皱瘪的罐头盒蹿出头来。推倒别的房子是为了建一条高速公路,可现在连影子都没有。有时,住在高层住宅区的孩子会跑到我们家附近来玩,不过他们通常会沿马路跑得更远,找那些空了的预制房屋把墙踹倒,碰到什么就捡什么。他们有一次还点燃了一所,也没人太当回事。我们的房子又老又大,建得有点像个城堡,厚墙、矮窗,前门上还有锯齿形的垛口。站在马路对过看过去,它就像是某个集中精力正在回想的人的脸。
没人到我们家串门。不论是我母亲还是生前的父亲在家庭之外都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他们还都是独生子女,他们的父母也都死了。我母亲在爱尔兰有几个远房亲戚,不过自打她小时候起就再没来往过。汤姆有几个他有时在街上一起玩的朋友,不过我们从不让他把他们带进家门。如今我们这条马路上连个送奶工都没了。据我的记忆,最近到我们家来的就是那几个把我父亲带走了的救护车上的人。
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犹豫着是不是该再进屋去跟我母亲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我正要抬腿的时候前门开了,朱莉溜了出来。她穿着她黑色的华达呢校服雨衣,紧紧地裹着她的腰,领子翻了起来。她迅速转身拉住门不让它砰地关上,雨衣、裙子和衬裙随着飞旋起来,正是期望达到的效果。她还没看到我。我看着她把书包甩到肩上。朱莉跑起来能像风一样,可她走路的时候却像是睡着了,慢得要死,背绷得笔直,走起来一条直线。她经常显得像是在沉思,可每次我们问起,她总是说她脑子空空如也。
她直到要穿过马路时才看到我,脸上现出半是微笑半是生气的神情,仍然没有开口。她的沉默寡言搞得我们都有点怕她,不过她又会声称,她的声音很悦耳又有些丧魂失魄的,说觉得怕的是她。这话也不假,她是很害羞——风传她在班里面一说话就脸红——可她具有那种沉静的力量和超然的气质,生活在那个专属于特别漂亮的人的世界,而且他们私下里也知道这一点。我挨着她一起向前走,她则正视前方,她背挺得跟直尺一样直,微微噘着嘴唇。
走了一百码之后,我们脚下的马路转到另一条街上。街上还剩下几幢联排式房屋,其余的以及对面街上所有的房屋都给拆除了,据说要建成二十层高的高层住宅区。那几幢房子周围是宽大的满是裂缝的沥青平台,野草都在往外蹿,它们看起来比我们家的房子还要老旧还要凄凉。房子的水泥立面上布满巨大的污迹,几乎都黑了,是雨水造成的,永远都干不了。朱莉和我走到马路的尽头时,我猛地抓住她手腕说:“背好你的书包,小姐。”朱莉把手抽回去继续朝前走。我跟在她后头开始跳起舞来,她继续沉思默想地不做声,搞得我像个小丑。
“想打架吗?想赛跑吗?”朱莉低下眉眼继续走她的路。我换作正常的声音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你生气了?”
“是的。”
“因为我?”
“是的。”
我一时语塞。朱莉已经走开了,继续生她的闷气。我说:“是因为妈?”我们渐渐跟高层住宅区的二楼位置齐平了,因此能看到门厅里面的情景。另一个学校的一帮小孩正在等电梯,他们在等电梯里下来的什么人。我说:“我得回去一趟。”我停下来。朱莉耸了耸肩,然后抬手做了个突然的动作清楚地表明她才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