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33页)
房间里散发着新鲜木材的气味,当她走动时,网球鞋底噗噗作响,整幢房子都发出回声。空气闷热而安静。她在前厅的中间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粉笔头——一个是绿色的,另一个是红色的。
米克十分缓慢地描画着大写字母。她在最顶上写下了EDISON(爱迪生),再在下面描画了DICK TRACY(迪克·特雷西)和MUSSOLINI(墨索里尼)这两个名字。然后,在每个角上,以最大的字体,用绿色粉笔涂写,再用红色粉笔勾边,她写下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缩写——M.K.。写完之后,她走到对面的墙壁前,写下了一个非常下流的词——PUSSY(阴户),在下面也写下了自己名字的缩写。
她站在空房间的正中间,凝视着自己刚才描画的这些字。粉笔依然攒在手里,她并没有真正感到满足。她在使劲地回想去年冬天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些曲子的作者是谁。她已经问过学校里一个有钢琴的小姑娘,她上过关于那位作曲家的课,而且那个女孩去问了她的老师。那家伙好像是个小孩,若干年前生活在欧洲的某个国家。可即便是个小孩子,他就已经创作出了所有这些优美的钢琴曲、小提琴曲,还有管弦乐作品。在她的脑海里,她大约能够记住她所听过的他创作的六支不同的曲子。其中有几支很明快,丁丁当当的,另外一首闻起来有雨后春天的气息。但这些曲子全都让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悲伤,同时又很兴奋。
她哼唱了其中一支曲子,独自一人在这幢闷热的空房子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她感觉到泪水盈满了自己的眼眶。她的喉咙又紧又涩,再也哼不下去了。她在这份名单的最上面迅速写下了那家伙的名字——MOTSART(莫扎特)。
拉尔夫就像她离开时一样被绑在童车里。他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童车的两侧。拉尔夫看上去像个中国小孩,留着四四方方的黑色刘海,眼珠子也是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就是他为什么哭喊的原因。巴布尔不见踪影。当拉尔夫看见她走过来时,又开始哭了起来。她把童车拉到那幢新房子侧面的阴凉处,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粒蓝色的豆豆糖。她把那粒糖塞进了那孩子温暖柔软的嘴里。
“你好自为之吧。”她对拉尔夫说。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浪费,因为拉尔夫太小,品尝不了那颗糖的真正滋味。给他一粒干净的石子也没啥不一样,这个小傻瓜只会把它吞进肚子里。他既不懂得味道,也听不懂别人说话。你要是说,你十分厌烦拉着他到处跑,真想把他丢到河里去,这对他来说就跟你说爱他是一回事。不管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并无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拉着他到处瞎逛才是如此令人厌烦。
米克双手团起,紧紧夹住,通过大拇指之间的缝隙吹气。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起初只有空气穿过拳头的声音。接下来,发出了一阵高亢而尖厉的口哨声,片刻之后,巴布尔从房子的拐角处跑了出来。
她胡弄着巴布尔的头发,掸掉里面的锯末,然后整理了一下拉尔夫的帽子。这顶帽子是拉尔夫最漂亮的东西,用蕾丝做成,绣满了花饰。下巴底下的丝带,一面是蓝色的,另一面是白色的,两只耳朵的上方各有一个玫瑰花结。对于那顶帽子来说他的头太大,刺绣被刮破了,但是,每当她带他外出时,她总是给他戴上那顶帽子。拉尔夫并不像大多数小孩子那样拥有一辆真正的童车,也没有夏天穿的毛线鞋。不得不把他放在一辆破旧的老式童车里拉着,那是三年前米克因为圣诞节而得到的。但那顶漂亮的帽子给他长脸了。
街上空无一人,因为那是礼拜天的正午时分,天气很热。童车嘎吱嘎吱地响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巴布尔打着赤脚,灼热的人行道把他的脚烫得火辣辣的。绿色的橡树在地面上投下深色的阴影,看上去像是很凉爽,但那点儿树荫根本不够。
“爬到车里去,”她对巴布尔说,“让拉尔夫坐在你的腿上。”
“没事,我可以走。”
漫长的夏天让巴布尔患上了腹绞痛。他没有穿衬衫,肋骨轮廓清晰,颜色煞白。太阳让他变得苍白,而不是黝黑,他小小的乳头就像胸前的两粒蓝色葡萄干。
“我不介意拉你,”米克说,“坐上去吧。”
“那好吧。”
米克慢条斯理地拉着童车,因为她并不急着回家。她开始跟两个小家伙说话,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是件怪事——我最近老在做的那些梦。我好像在游泳。但并不是在水里游,我推开双臂,从一大群人当中游过。那群人比礼拜六下午克雷斯百货商店里的人多一百倍,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群人。有时候,我大呼小叫,游过人群,不管游到哪儿都把他们全都撞倒——还有些时候,我躺在地上,人们踩遍我的全身,把我的五脏六腑都踩出来了,摊开在人行道上。我想那更像是噩梦,而不是平平常常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