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5/25页)
我永远不会忘记姐姐站在我们房间穿衣镜前的样子。记得她的脸色正如此刻躺在枕头上时一样,有黑眼圈,闪耀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只不过比现在年轻些罢了。
我坐在床上,死命咬着我的膝盖。“看得出来,”我说,“还是看得出来。”
她穿着一件毛衣,一条蓝色百褶裙,全身上下都很瘦,确实可以看出来一点点。
“谁都看得出。只要看你一眼,谁都会眨眨眼说知道了。”
她的脸色发白,站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
“看起来吓死人了。我绝对不愿意像你现在这样。看得出来,什么都看得出来。”
她开始哭泣,去告诉妈妈,说她不会再去学校了。她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当时是多么冷酷无情啊,现在有时也还是一样。这就是很久以前妈妈为什么罚我整整一周每天下午待在家里不准外出的原因。
那个星期天塔克赶在午餐之前开着车来了。姐姐匆匆起床穿好衣服,急得甚至连唇膏都没涂。她说他们要出去用餐。差不多每个星期天,我们全家人都是整天待在一起,因此这就有点滑稽了。直到天几乎黑了他们才回家。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在那辆车再次开来时,我们所有的人正坐在前门廊那儿喝冰茶。他们从车里出来后,一整天心情都很好的爸爸坚持要塔克留下来喝一杯茶。
塔克和姐姐一起坐在秋千上,他没有向后仰身,脚后跟也没有蹬在地上准备站起身来。他一直不断地将玻璃杯在两只手上换来换去,不断提起新的话题。除了偷偷摸摸瞅一眼外,他和姐姐都没有看对方,完全不像彼此着了魔的样子。他们几乎像是害怕什么东西似的,看起来很滑稽。塔克很快就离开了。
“过来在爸爸旁边坐会儿,小猫咪。”爸爸说。“小猫咪”是他感觉特别好时称呼姐姐用的爱称,他仍旧喜欢把我们当宠物。
她走过去,坐在爸爸椅子的扶手上。她僵硬地坐着,和塔克刚才一样。她刻意坐得稍远一点,这样爸爸的胳膊就难以绕到她腰上了。爸爸抽着雪茄,看着院子外面,树木已经开始融入天际初黑的黯淡了。
“我的大女孩,这些天过得还好吗?”在感觉好时,爸爸仍旧喜欢紧紧拥抱我们,他对待我们——甚至也包括姐姐——就像是对小孩子那样。
“还行。”她微微倾了倾身说道,好像想要站起来,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不伤害到爸爸的感情。
“这个夏天你和塔克过得很愉快,是不是,小猫咪?”
“是啊。”说着,她又开始来回晃动下颚了。我想说点什么,但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爸爸说:“塔克现在应该要回理工大了吧?他什么时候走?”
“再过不到一周。”她猛地站起身来,撞掉了爸爸手上的雪茄。她甚至都没去捡起来,就径自穿过前门急速离去了。我能够听到她小跑着回到我们房间和关房门的声音,我知道她就要哭出来了。
天气比什么时候都热,草坪开始变得昏暗。蝗虫嗡嗡叫着,声音尖锐单调极了,除非特意去想,否则便无法注意到它们一直在叫。天空变成了蓝灰色,街对面空地上的树暗暗的。我继续在前门廊跟妈妈爸爸一块坐着,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他们低声交谈。我想要和姐姐一块回我们的房间,但又害怕回去。我想要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她和塔克的争吵真有那么糟糕吗?是不是由于她对他过于疯狂,以至于在他走时感到过分伤心?有那么一会儿,我认为哪一个都不是。
我想要知道,但我又害怕询问。我只是在那儿同大人们坐在一起,感到从未像那天晚上那么孤独过。即使我曾想着要去表现得悲伤,我也只是在事后才想到悲伤是什么样子——坐在那儿,看着蓝灰色的阴影横越草地,感觉就像我是这个家庭里唯一被遗留下来的孩子,感觉姐姐和丹都死掉了,或者已然一去不返。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阳光明媚,稍显秋凉,天空是我那绿松石戒指的颜色。丹去了理工大,塔克也一样去了。今年秋天与去年全然不同,我从高中(我已经上高中了)上学回来时,姐姐或者倚窗坐着读书,或者给塔克写信,或者只是看着外面。她更瘦了,而且在我看来,有时她的脸看上去像是个大人。或者像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有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深深伤害了她。我们再也没有做我们曾经常常做的那些事。这是闲扯的好节气,或者随便做什么事情都好。但我们没有做,她只是各处坐坐,或者在寒冷的傍晚时分独自出去散步很长时间。有时,她会以一种绝对痛苦的方式微笑——好像我在她眼里完全只是个小孩子似的。有时我想痛哭,或者去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