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9/25页)

那晚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跟现在相似了。年轻夫妇搬走了,他们的屋子一直空着。那个红头发男人和我,都不再像原来那样在房间里待很长时间。我再也没看见过大提琴手那个衣冠楚楚的朋友了,她则狂热地练习,琴弓在弦上锯来锯去。早上,当她去取挂在外面晾干的胸罩和丝袜的时候,是直接抓扯进去的,然后就背对着窗户了。亮绿色的气球人还是挂在她的吊绳上,咧着嘴在微风中缓慢旋转着。

而现在,就在昨天,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也搬走了。这是晚夏时节,是人们通常会搬家的时候。我看着他收拾所有的东西,并且试着不去想“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想到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得列一张要读的书籍清单出来。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样。他看上去比他长久以来表现出来的还要幸福些,收拾东西的时候哼着小调,还抚摸了好一会儿他的植物——然后把它们从窗台上拿进去。最后临去之际,他伫立窗口,看了庭廊最后一眼。他平静的脸庞在强光之下并没有回避、倾斜,不过,他的眼睑却在下移,直到几乎紧闭为止。太阳在他明亮的头发周围营造出了一圈光雾,简直就像是某种神迹般的光环。

今晚,我想了这男人很长一段时间。我曾一度开始要给我在家乡的那个做机械师工作的朋友写写关于他的事儿,不过我改变了主意。事情是这样的——对其他人,甚至对这个朋友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实在是太过困难了。你知道,现在要直面这件事时,有太多关于他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工作,甚至他是哪国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期盼他去具体做些什么。关于那对年轻夫妇,我不认为他会比我知道得更多。当我细数每一次我看着他的情况时,却想不起他曾经做过哪怕一件不寻常的事儿。若要描述他,则是除却他的头发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总之,他看起来不过就像千百万其他男人一样。然而,无论听起来是怎样的古怪,我仍然有这种感觉:在他的身上有着某样东西,可以解决困境,将情况整个改变。并且,在关于他的这件事上还有一点,那就是——只要我这样去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就是真的。

波尔蒂

当汉斯离旅馆仅隔一个街区时,冷冷的雨开始落下,百老汇沿街刚刚点亮的路灯,被滴答的雨水罩上一层朦胧。他苍白的双眼固定在旅馆的招牌上——“科尔顿·阿姆斯”——然后赶紧将一份乐谱卷起来,塞进外套里,快步上前。当他步入旅馆那昏暗肮脏的大理石装饰的大堂时,已是气喘吁吁,乐谱也皱了。

他对着面前的一张脸暧昧一笑。“这次……三楼。”

你当然知道电梯侍者对旅馆熟客的感觉如何:当那些他最尊敬的客人走出要去的楼层时,他总会讨好地让电梯门额外多开那么一会儿;至于汉斯,则不得不暗中一跃,以免被电梯的滑门夹断他的脚后跟。

“波尔蒂——”

他犹豫不决地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走廊尽头传来大提琴的声音——正演奏着一组急速下行的音阶,就好像一把大理石石子掉落楼梯一样。他一步步走到传出乐声的那个房间,在门外面站了一会儿。一张摇摇欲坠的便条纸,用一只图钉摁在那儿:

波尔蒂·克莱恩

练习中,请勿打扰

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这个时,在“练习中(practicing)”的“ing”前面还有个字母“e”呢。[12]

看来暖气开得很弱,他外套皱起的地方闻起来湿漉漉的,多少散发出些寒意。蜷缩在廊底窗边温吞的暖气片旁,并不能让他感到好过点儿。

波尔蒂——我等好久了呢。好多次,在你练完之前,我都走到外面,想着那些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上帝啊!你多漂亮啊——好像一首诗,又像是舒曼作的一首小曲儿。开始是那样的。波尔蒂——

他的手沿着生了锈的金属摩挲。她总是那么温暖,并且,如果他搂着她的话,那就像是——他宁愿把自己的舌头咬成两段似的。

“汉斯,你知道别人对我而言根本是无足轻重。”

约瑟夫、尼古拉、哈里……所有这些家伙我都认识,还有现在这个库尔特——上周我就提醒过她,她跟这个人只见过三次,不可能跟他好——噗!他们全都无足轻重。

他往下瞥了一眼那带着残酷颜色的乐谱封底——湿了,而且褪了色,对他而言,这好似在亲手摧毁音乐,不过里面的音符毫发未伤。便宜货。噢,就这么个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