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单桅船在海上(第12/21页)

“来,”船主接着说,“你们找一段帆索,把我绑在舵上。”

他们把他绑在舵柄上。

他们绑的时候,他不停地哈哈大笑。他对着大海狂呼:

“叫吧,你这个疯婆子!叫吧!我在麦其洽古角见过比这还厉害的哩!”

绑好以后,他带着身临绝境的那种反常的快乐心情,双手把着舵。

“一切都很好,伙计们!勃格罗斯圣母万岁!向西行驶!”

船舷旁边的一个巨浪打在船尾上。在风暴里,到了一定的时候,总有一种猛虎似的凶狠的海浪,肚子贴着海面爬了一会儿,然后大吼一声,咬牙切齿的,霍地一跳,朝不幸的船上扑过来,撕断它的肢体。泡沫吞没了“玛都蒂娜号”整个的船尾。在黑夜与海浪的骚乱中,传来了一阵撕裂的声音。等到浪花退去,船尾重新露出来的时候,船主和舵都不见了。

全都冲掉了。

舵和缚在舵上的人被浪头卷进万马嘶鸣的风暴里去了。

逃亡者的头目怔怔地望着黑夜,叫道:

“Te burlas de nosotros?[12]”

紧接着这个挑战的叫声,另外一个声音叫道:

“抛锚!把船主救上来!”

大伙儿朝绞盘奔去。他们抛锚了。单桅船只有一个锚。在这种情况下抛锚,锚到了海底就完了,因为海底是硬石头和疯狂的巨浪。锚索像一根头发似的折断了。

锚留在海底。

船头的破浪角上现在只剩下那个用望远镜瞭望的天神像了。

单桅船从此变成了一个顺水漂流的东西。“玛都蒂娜号”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刚才它还张开翅膀,几乎是恶狠狠的飞翔,现在却一筹莫展了。它所有的肢体不是被砍断了,就是脱骱了。它变成一个关节僵硬的病人,只能听任疯狂海浪的摆布。只几秒钟的工夫,一只鹰就突然变成一个少腿没胳膊的残废品了,这种事只有在海上才能看到。

空间的啸声愈来愈可怕。风暴好像一只大得可怕的肺囊。它给这一片无边的黑暗罩上了越来越悲哀的气氛。海上的钟声绝望地响着,仿佛打钟的是一只残忍的手。

“玛都蒂娜号”像一个漂在水上的软木塞一样,听任海浪支配。它不是在行驶,而是随波飘流,随时随刻都可能像一条死鱼似的,翻转身来。幸亏船身完好,一点不漏水,所以没有翻船。船在水上漂来漂去,船板一块也没有松动。既没有裂缝,也没有罅隙,舱里一点儿不漏水。这还算幸运,因为抽水机已经坏了,不能用了。

单桅船在滚滚的波涛中拼命地跳。甲板像一个患膈膜痉挛的病人作呕似的,不停地颤动。可以说它在想尽办法,要把船上遭难的人扔出去。他们死死抱住没有用的船具、船帮、横木、舷索、帆索、折断的船舷,弯曲的护船板和船上所有残存的东西,木板上的钉子把他们的手都割破了。他们不时地支着耳朵听着。钟声愈来愈弱,仿佛它也奄奄一息了。像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喘息。最后连喘息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离浮标有多远?钟声使他们害怕,它的沉默又使他们恐怖。西北风把他们赶到一条可能是无法挽回的路上去了。他们感觉到一阵阵的狂风不停地赶着他们。船跟一个顺水飘流的东西似的向黑暗前进。没有比这样的飞驰瞎闯更可怕的了。他们觉得前面、上面和下面都是深渊。这不是前进,而是沉沦。

突然间,喧腾咆哮的雪雾里出现了一团红光。

“灯塔!”遇险的人嚷道。

第十一章 卡斯盖

这是卡斯盖灯塔。

十九世纪的灯塔是一种高高的圆锥形建筑物,上面安着一个机械化的照明设备。现在的卡斯盖灯塔的式样很特别,是三个白塔,每一个塔顶上都有一间灯房。三间灯房在钟轮上不停地旋转,走得很准,夜里值班的人从海里望过去,能够看见光亮的是在甲板上走十步的时间,看不见光亮的是二十五步。焦点和圆鼓形的八角尖顶的旋转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八面宽大的玻璃一张挨着一张地排列着,上面和下面是两套折光环。这种几何图形的装置经得起风浪的袭击,因为玻璃有一毫米厚,尽管如此,玻璃有时候还是给海鹰撞碎,它们像飞蛾似的直扑灯塔。连装置这种机械的建筑物本身也是依据数学来建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朴素、严谨,没有浮饰、精密、正确的。灯塔就跟数目字一样。

在十七世纪,灯塔是海岸上的装饰品。灯塔必须造得富丽堂皇。塔上尽是些阳台、栏杆、小塔、小屋、小亭子、风信鸡。什么遮障啦,雕像啦,叶饰啦,旋饰啦,浮雕啦,大大小小的人像啦,刻着碑文的卷轴形装饰啦,等等,无不应有尽有。爱蒂斯东灯塔上写着:“Pax in bello”[13]。我们在这儿顺便提一下,这项和平宣言可不一定能够解除海洋的武装。温斯丹莱在普利茅斯前面的一个波涛汹涌的地方,自己花钱造了一座灯塔,上面就刻着这几个字。灯塔造好了,他在暴风雨的时候躲在里面试试这个宣言灵验不灵验。结果风暴来了,连灯塔带温斯丹莱一起卷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过分装饰的建筑物很容易招风,正像爱打扮的将军作战时容易招子弹一样。不但石头标新立异,连铜、铁和木头也争奇斗妍。铁件往外冒头,木头棱骨突出。从侧面望过去,塔壁的蔓藤花纹中间到处都是各种又有用又无用的小玩意儿,什么辘辘啦,滑车啦,滑车轱辘啦,秤锤啦,梯子啦,起重机啦,救命锚啦,等等,随处都是。塔顶的灯灶四周装着精工制造的铁架,上面插着一根根用浸过松脂的粗绳做的灯芯,灯芯烧得很旺,什么风也吹不灭。灯塔从上到下,一直到灯房,每一层所有的旗杆上都挂满了标志着各种纹章、各种信号的航海旗、枪旗、军旗、燕尾旗。在风暴里看起来,真是蔚为奇观。海上遇难的人要是在深渊的边缘望见了这种好像在冒冒失失的挑战似的火光,立时就会心豪胆壮。但是卡斯盖灯塔可不是这种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