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第57/61页)
过了谷口几码远,三个骑在马上的人下了马,把三匹马松松地拴在一起,他们下山的时候,让马跟在后面。他们还是走在秋天上山时野牛踩出的小道上,小道很松软,但不像山谷的泥地那么泥泞。因为道路松软,马车离开平地、沿着山坡向下的时候,车轮总是从小道滑到一边去。米勒在查理·霍格的柳条箱里找到三段绳子,把它们绑在牛皮捆的上面。马车下坡时,三个人走在马车旁边,他们要比马车高一些,和车上的货物一般高。他们牢牢地拉住绳子,这样当马车在山坡上倾斜度较大时,不至于翻掉。有时小道急转弯,马车高高堆着的货物摇摇欲坠,差点让他们摔跤。他们从滑溜溜的草上滑下山坡,脚后跟戳到地里,稳住脚步,手不停地在拉的绳子上转来转去。
他们下山比先前上山还要慢。牛皮高高地堆在查理·霍格身后,使他看上去矮小了许多。他笔直地坐在马车座位上,马车倾斜,他也倾斜,敏捷地甩动皮鞭、运用手刹,以此来调节马车的速度。他们不时地停下来歇一会儿。人和牲口经过漫长的冬天都很虚弱,走不了多久,就得休息。
中午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块从山体延伸出去一点儿的水平高地。高地上散落着一些小石块,石块缝里长着些硬草。他们除掉马嘴里的马嚼子,解开车轭,让马和牛吃草。在一块宽大水平的岩石上,查理·霍格把一长条烤肉切成相等的几份分给几个人。安德鲁斯无力地接过烤肉,送进嘴里,但过了几分钟,都没有嚼。他因为精疲力竭而胃部痉挛,一阵阵恶心。眼前有小星星忽明忽暗,他在冰冷的草地上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咬扯着像牛皮一样硬的烤肉,让它在舌头上变软以后再嚼。他勉强把大部分肉吞咽下去后,尽管双腿无力,但还是站了起来,向四周瞧了瞧。山顶上五颜六色。深绿色的树枝逐渐变淡,在树梢成了淡黄色,那里树叶刚刚发芽,野浆果树丛微露红色和白色的蓓蕾。纤细的白杨树银白色的树皮上吐出嫩绿的新芽,整个大地上淡绿的新草把阳光反射到松树下巨大的阴凉幽暗的地方,阴暗的树干在反射光线的照耀下闪着微光,光亮像是从大树自身看不见的中心散发出来的。他想只要自己聆听,就能听到草木生长的声音。一阵阵风在树枝间沙沙作响,松树叶相互摩挲时在窃窃私语。无数的昆虫在草丛中蹿来蹿去,干着别人看不见的活,发出窸窣的声响。在树丛深处,一只不见首尾的动物脚踩嫩枝,咔嚓一声嫩枝断了。安德鲁斯深吸着芬芳的空气,空气里碾碎的松叶的味道和大树阴影下泥土里树叶慢慢腐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
就在中午之前,几个人又重新开始下坡的漫漫征途。安德鲁斯转过身,看了看他们已经走过的山路。小道曲曲折折,他已经不能确定来路。他抬头向上看,朝他以为是山顶的地方看去,但是看不见。小道周围的树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也估计不出他们已经走了多远。他重又转过身,下面的小道弯弯曲曲,望不到尽头。他走到施奈德和米勒中间,一队人马开始艰难地朝山下走去。
太阳照在安德鲁斯身上,释放出他身上的臭味,也释放出他旁边两个人身上的臭味。他一阵恶心,不住地把头转过来转过去,想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他突然想起,自从几个月前的第一个下午他满身沾满牛血,在泉水里洗了个冷水澡以后,他还没有洗过澡,没有洗过衣服,甚至没有换过衣服。猛然间,他感到硬邦邦的衣服和裤子沉重地贴在自己身上,一想到它们就浑身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皮肤一触到衣服就收缩起来。他像受了风寒似的打了个冷战,于是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着空气。下坡的路越来越陡,离平地越来越近,他的内心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身上的肮脏。最后他变得莫名地紧张和焦虑。当大伙休息的时候,安德鲁斯远离大家坐在一边,直挺着身子,生怕感觉到皮肤上的衣服。
下午过半的时候,隐隐传来低低的呼啸声,像是大风穿过隧道的声音。安德鲁斯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施奈德在他的右边,眼睛盯着前面摇摇晃晃的马车,撞在了他的身上。施奈德骂了一句脏话,但眼睛并没有离开马车,而安德鲁斯则继续往前走,走在施奈德和米勒之间,并与他们保持相等的距离。渐渐地那呼啸声沉稳响亮,越来越响,安德鲁斯觉得不像风穿过隧道的声音,而是平地和山脉交接的地方,大风席卷山坡的声音。
米勒转过身,冲安德鲁斯和施奈德笑了笑,“听到没有?不用再走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