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第7/8页)
“他是消防队队长,根本不可能放火,听说他当队长当得还特别用心呢。”
“就是太用心了,背叛战争的都是军人呀。我多少也吃了些军粮,所以我深有体会,军人爱逞威风,妒忌心比普通人要强。他们最惦记的不是国家,而是自己的成功和别人的失败。而且,不光军人这样,所有行业里最大的叛徒就是走这条路的人。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的。”
我都快要以为他自己就是那个纵火犯了。然而他不管是言行还是举止都有条有理,也很冷静,看上去并不可疑。
接下来的星期日又出事了。据说羽生独自闯入学校,正在掀教室的地板。
我接到消息赶往学校,这次完全看不见类似戒严的情景了。孩子们在校园里玩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羽生独自在教室里埋头掀着地板。
“您真拼命呀。”
我笑着走到他身边。
“是在修整学校吗?”
“说啥呢。这是我的东西,我要趁没弄坏赶紧拿回来呀。”
“你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咦,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奇怪吗?”
“你不是自掏腰包为村子献身的人吗?还为了重建学校,一直在默默无闻孤军奋斗。为了重建学校,你不是已经掏了不少钱吗?单独把这地板拿回去多说不过去呀!”
“我是自己掏了腰包。不过,人不会一直走老路。您这哄孩子的口气也太没礼貌了!还是说,因为我之前自己掏了腰包,您就要让我把所有财产捐给学校?您这么厉害,那您来呗!我已经受够了。您站这儿碍我事,请您让开。”
我没有办法,只好走开了。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值班室,真理子和她母亲好像出去了,不见人影。得了骨疽的病人还躺在粗制滥造的睡床上,正在被窝里睡觉。虽说是睡床,也就是在泥地上放了几根木棍,在上面铺了块板子而已,离泥地只有两三寸高。实在不能说是睡床,倒像把路旁死于非命的人安置在了附近的小屋里似的。若是想象一下他母亲和他姐姐铺着稻草睡在他身旁的样子,就会感觉到他们比难民还要悲惨。想到这些人就是大佐的遗属,我感觉胸口都要撕裂了。
我回到羽生那里说道:
“很抱歉打扰您,不过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想自己出钱给值班室铺上地板,能麻烦您开个合适的价钱把地板让给我吗?”
“我本来就打算自己拿走,价钱是便宜不了多少,如果您想要这些地板,我就让给您。”
虽然很贵,我还是拿到了足够铺在值班室的地板。羽生干完活,开始把地板往车上堆,我就跟他借了木工工具,开始给值班室铺地板。
这时真理子回来了。
真理子没跟我打招呼,一直盯着我干活儿,脸色渐渐青了。
“别铺了。都没事先跟我说一声。”
真理子冲到我面前,从我手里抢走了工具。
我一直以为真理子会感谢我,所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抱歉,我以为我们很熟就擅自动工了。我打算傍晚之前把地板铺上呢。”
“谁委托您干的?”
“没人委托我这么干,我以为你会跟接香烟一样高兴地领情呢。”
“跟接香烟一样?接香烟怎么了?”
真理子太过凶猛可怖,令我说不出话来。真理子在泥地上来回踱着步,说道:
“我们已经把榻榻米什么的都扔了。我恨榻榻米。如果我依赖榻榻米,我就没法在耻辱中活下去。如果要把这病人放在榻榻米上,还不如干脆掐死他给他个痛快算了!我肚子里怀了个丢脸丢到家的种,原来我打过孩子,但这次我不会再打了。我要大摇大摆把这个没爸的孩子生下来,在泥土跟稻草里把它生下来!”
真理子的脸一下子泄了气,眼睛也凹了下去,十分狰狞。我放轻脚步,悄悄走开了。
羽生一直在校舍后面偷听我们的对话。他看到我离开,拉着车跟了上来。
羽生冲我念叨道:
“女人就是这么回事儿。剥了表面那层皮,什么女人都一样。”
我忍不住火了,冲他嚷道:
“闭嘴!你这似人非人的玩意儿!放火烧学校的就是你吧!你就是这村子里所有不幸的元凶!”
“您说是我放的火?”
“你不是为了拿别人的不幸取乐,才提出要掀地板的吗?!除了你,还有谁能放火烧村里的学校?!”
“您这话真有意思。”
他放开车,右手拎着铁锤向我走来。
“我呀,是诚心诚意打算为村子奉献一切的。虚己而问焉[5],为村里鞠躬尽瘁。我图的不是名声,甚至也没想过要当村长。我很自豪能一直当大家的垫脚石,默默为村里尽心尽力。我要的只有一点点的满足感,不为人知的满足感,而您却冤枉我是纵火犯!有意思!一直以来,我只对您还有几分信任,总之您这人真有意思呀,居然冤枉老子是纵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