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2/37页)

费伊从父亲那里听来了这个故事。她所有的鬼故事都来自弗兰克外公,他身材瘦高,性格极其孤僻,口音很难听懂。大部分人觉得他沉默时让人害怕,但萨缪尔反而觉得很舒服。感恩节或圣诞节时,他们会难得一次地去艾奥瓦州看他,全家人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地吃饭。他的回应不是点头就是用“唔”表示否定,想要交谈恐怕有些困难。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默默地吃火鸡,直到弗兰克爷爷吃完,起身去隔壁房间看电视。

弗兰克外公只有在讲述故国故事的时候才有可能活跃起来:古老的神话、传说、鬼故事。他在他长大的地方听着这些故事长大,那是挪威最北端极圈内的一个小渔村,他长到十八岁就离开了。他对女儿讲完魅魔的故事后,说其中的道理是不要相信美好得不可能成真的事情。但她慢慢长大,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她在出走前一个月告诉了萨缪尔。她先讲完同一个故事,但最后加上她总结的道理:“你爱得最深的东西,有朝一日会最严重地伤害你。”

男孩当时并不明白。

“魅魔现在不会变成一匹马了。”她说。两人坐在厨房里,希望似乎永无止境的热浪能放过他们,冰箱敞着门,电风扇将凉气吹向他们,两人喝着冰水,杯壁上的冷凝水在桌面留下湿漉漉的圆圈,“魅魔从前会变成一匹马,”她说,“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它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同的人不一样。但通常是一个人。通常是你认为你爱的某个人。”

男孩还是不明白。

“人们会因为许多原因爱上彼此,并不是每个原因都很美好,”她说,“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相爱很容易,或者因为习惯,或者因为已经放弃,或者因为害怕。人们能够成为彼此的魅魔。”

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将冰凉的杯子贴在额头上。她闭上眼睛。这是一个漫长而沉默的星期六下午。亨利去办公室了,费伊和他又吵了一架,这次是脏盘子问题。家里1970年代生产的鳄梨色洗碗机这个星期终于罢工了,亨利一次也没有主动提出过帮忙清理厨房,锅碗瓢盆和玻璃杯从水槽里溢了出来,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厨台。萨缪尔怀疑母亲是存心让这座小山失控的——甚至比平时贡献了更多的餐具,只需要用一个锅的时候特地用了几个锅——把它当作一场测试。亨利会注意到吗?他会帮忙吗?他既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帮忙,她从这个事实推断出了某些重大的意义。

“就像我又回到家政课教室了。”那座小山终于让人无法容忍了,费伊对亨利说。

“你在说什么?”亨利说。

“就像高中的时候。你寻欢作乐,我做饭和打扫卫生。什么都没变过。二十年了,真的什么都没变过。”

亨利洗完了所有餐具,然后说办公室有急事,又一次扔下费伊和萨缪尔两个人单独待着。他们坐在厨房里,各读各的书。费伊读的是难懂的诗歌。萨缪尔读的是“选择你自己的冒险”。

“我在高中认识一个叫玛格丽特的姑娘,”她说,“非常聪明和风趣。她在学校里爱上了一个叫朱尔斯的男生。英俊的小伙子,样样在行。所有人都嫉妒她。结果朱尔斯就是她的魅魔。”

“为什么?她怎么了?”

母亲把水杯放回它在木台面上留下的那摊冷凝水里。“他消失了,”她说,“她被困在镇上,再也没离开。我听说她还在那儿,在她老爸的药房里当收银员。”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魅魔就喜欢这么做。”

“她看不出来吗?”

“自己很难看出来。不过有条原则你该记住,你成年前爱上的任何人都很可能是魅魔。”

“任何人?”

“很可能是任何人。”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老爸的?”

“学校里,”她说,“我们十七岁的时候。”

母亲望着白昼仅存的黄色暮霭。电冰箱隆隆、嗡嗡、咔嗒咔嗒地运转,忽然冒出一声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就停止运转了。灯也暗了。厨台上的电子收音机时钟随即熄灭。母亲环顾四周,说:“保险丝断了。”意思是让萨缪尔去合上断路器,因为配电箱在地下室,而母亲不肯进地下室。

手电筒在他手里沉甸甸、硬邦邦的,铝质波纹手柄裹着胶皮的大圆头似乎很适合在抓捕时使劲砸人。他母亲不去地下室是因为地下室是家宅精灵的居所。至少故事是这么说的,这个故事依然来自他外公:家宅精灵住在地下室,会纠缠你一辈子。他母亲说她小时候遇到过一次,吓得够呛,从此就再也不喜欢地下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