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难以置信……”(第10/13页)
他拍电影赚钱,剩下的时间他到处为剧院演戏或编剧。人们可以在银幕上、舞台上见到他穿着各种盛装艳服的形象:穿刺绣服饰的十八世纪贵族,头戴王冠的东方君主,穿古罗马宽外袍的人,摇身一变,又成了普鲁士国王或穷困潦倒的英国勋爵。还有一些世俗的形象,如身穿高尔夫球衫、睡衣裤和燕尾服的各类人物。在大型轻歌剧里,他装腔作势地演唱无聊的小调,只有笨蛋才会认为这些小调妙趣横生;在古典戏剧里,他的动作潇洒又懒散,给人的印象是:席勒和莎士比亚的作品成了博人一笑的滑稽戏,布达佩斯或巴黎按廉价剧本上演的笑剧,经他略施小技,便能哗众取宠,使观众忘却这是毫无价值的拙劣之作。“这个亨德里克”真是无所不能啊!但是如果对他的成就逐一考察,得出的结论是:任何成就都不是一流的,当导演,他永远达不到“教授”的水平;当演员,他不是劲敌多拉·马丁的对手。多拉·马丁是天上的第一颗明星,而他则是闪烁着划过天空的彗星。他的成绩是多方面的,这使他成名,从而声誉不断提高。观众对他的整体评价是:通过努力他难以置信地成功完成了多项任务!评论家们则以高雅的言辞重复了同一评语。
亨德里克是激进资产阶级和左翼媒体的宠儿,也是上层犹太沙龙里的红人。他不是犹太人,因此他在社交界尤其吃香。柏林的犹太上层人物“留金黄色头发”。右翼激进报刊,则日复一日怒气冲冲地宣传通过激进的“净化论”(鲜血与土地)净化血统和占有土地,恢复德意志文化。他们对演员亨德里克持怀疑和反对态度,把他当作“文化布尔什维克”。他偏爱法国戏剧,混迹于上流社会,但又显露出极端的反民族情绪,主张世界大同,加上犹太报刊编辑写杂文为他捧场,这些都促使他成了可疑的人物。他拒绝上演民族主义戏剧,招致这类剧作者的怨恨。例如,凯撒·冯·穆克是正在兴起的纳粹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在文艺界的代表,他在剧作中用绞死犹太人与枪毙法国人等内容来代替民族间的对话精神。凯撒·冯·穆克把瓦格纳的一出歌剧做了新的改编,亨德里克上演该剧,引起了轰动。人们称他的表演是“迎合低级趣味的最拙劣的艺术,是腐败的实验,是深受犹太人的影响,是对德意志文化遗产的疯狂亵渎”。“赫夫根先生讥讽的言辞漫无止境,”凯撒·冯·穆克写道,“为了给选帝侯大街的观众提供新的消遣,他竟然冒犯德国最伟大、最受人尊敬的艺术巨匠——理查德·瓦格纳。”亨德里克和一些激进的作家,对文人们宣扬“血统论”和主张夺取领土一类的胡言乱语,感到极为有趣。
亨德里克同共产党和半共产党人保持着联系。有时,他在位于帝国总理广场的寓所里设宴招待年轻的作家和共产党的干部,用招摇的言辞一再向来者表白,他同资本主义势不两立,他热切希望爆发世界革命。他同革命者交往,不仅因为他认为革命者有朝一日真的会上台,花一笔钱是值得的,而且因为自己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归宿。人往高处走,亨德里克并不满足于当一个只会赚大钱的戏子。他不愿意把全部精力消耗在目前的行当中,他一方面全身心投入到这个行当,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又相当蔑视这个行当。
亨德里克吹嘘自己的生活内容之丰富是他的同事们无法比拟的。例如多拉·马丁,就是这个了不起的多拉·马丁,虽然名气比他大一截,但是她的内心世界又怎样呢?她做梦都忘不了报酬,时刻希望能签订拍新片的合同。亨德里克如此这般评论多拉·马丁,其实他对她却一无所知。
他同原始野人朱丽叶的关系,不仅仅是两性的,而且是复杂的、神秘的。亨德里克珍视这种微妙的关系状况。有时,他也认为,他同被他称为善良天使的巴尔巴拉的关系远没有了结,而是藕断丝连,还可以擦出火花,带来奇迹和惊喜。当他内心的这些想法在脑海中掠过时,他总忘不了巴尔巴拉,总要把她牵扯上。可实际上,他同巴尔巴拉的关系正日益淡化。
他内心世界中最重要的成分是革命信仰。他从不否认这一凸显其追求正确性的不寻常标志,这使其比柏林的其他一般性演员更显得出类拔萃。为此,他积极而巧妙地同乌尔里希斯保持着友谊。乌尔里希斯放弃了汉堡艺术剧院的工作以后,在柏林市北经营一个政治话剧团。
“现在,应该把我们的全部精力投入政治活动,”乌尔里希斯说,“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决战时刻已经来到!”
乌尔里希斯的“海燕”剧团,以演员卓越的表演技巧和剧本辛辣的讽刺内容,不仅仅在工人阵营引起了轰动,还影响了其他阶层。参加剧团的人员中,除著名的作家与演员外,还有年轻的工人。亨德里克认为,自己可以在“海燕”剧团的小小舞台上抓住难得的机会大显身手。就在乌尔里希斯为俄国作家的访问举行的欢迎仪式上,他向观众宣布了一个特别的消息:国家剧院著名演员亨德里克将客串演出。乌尔里希斯还未介绍完,亨德里克已从幕后矫健地走到了台前。他身穿最朴素的灰色西服,也没开自己的奔驰汽车,而是坐出租汽车来的。“不要提著名的!不要提国家剧院!”他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做了演讲,以优美的姿势举起双臂,“我是你们的同志亨德里克!”大家对他报以欢呼声。翌日,严肃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评论家伊里希博士在《证券交易报》上写道:演员亨德里克一举赢得了柏林工人阶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