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9/14页)

“是我啊,我是小盛子啊,坚哥。”

“什么?”阿坚愣住了,“怎么是你,小盛子?”

“轮到我站岗了嘛,发生什么事情了?”的确是小盛子的声音。

“你他妈刚跟谁一起来的?”阿坚呆呆地问。

“没有啊。哪有谁啊?”

“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啊……怎么啦?你干吗这样?”

阿坚骂了一句,他咬着牙,像是在嘲笑别人。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雨还在下,溪水在滚滚流淌,树木低垂着。森林静默地立着,小盛子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佝偻着湿答答的身子站在阿坚面前。

“真烦,烦透了!”阿坚咕哝了一句,“搞不好又要遭什么殃了!”

他慢慢挪回营房,一屁股跌进吊床里。凭着第六感,他觉得有某种难以预测的灾祸正在向他们排靠近,这种感觉压迫着他的心脏。不,他没有看错,没有听错,但是,他看到的那个女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第二天早上,小盛子和阿清都没有提前晚的事情,其他人更是完全不觉得有任何异常似的,但阿坚明显感觉到他们中间隐藏着某种秘密。他不生气,只是难过,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战友们隔离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绝口不提战友们的秘密。在后来的检查会议上他也一次都没有提及那件事情。但那种违反纪律的事情肯定会重演,阿坚相信这一点。只是被他发现之后,女人的身影再没有出现在排里,而是侦察兵们自己摸到她们的住处去,然后回来——半夜回来。

夜半时分,吊床上总会悄悄滑下几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出营房,互相串通好,一起消失在倾盆大雨下的黑暗的山林。每夜都是如此,他们离开吊床,进进出出。

直到有一天,阿坚也醒来了。但他还是静静地躺着,假装睡着。他听到他们在低声交谈,然后是泥泞里的脚步声……岗哨里的说话声……某人摔了一跤,还有极力压低的笑声。

某些夜晚,有人从他旁边的营房出去,有人从他所在的营房出去,甚至从他身旁的吊床上下去。有的夜晚暴雨倾盆,有的夜晚干爽无雨,但是夜夜都有人悄悄地出入。那些大雨滂沱的夜晚,实在是苦了溜出去约会的人,他们回来时多半不停地哈气取暖,一身泥泞地在寒风中发抖。

那时,阿坚总会醒来,然后长时间无法入睡,但他依然静静地躺着,听着那些蹑手蹑脚的人的呼吸声,直到他们中最后一个人平安归来,他才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可是当他跟其他人提及呼喊声时,却被告知那是山里的魔鬼发出的,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忧伤和凄凉,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魔鬼的声音,而是战士们和女孩们发自内心的呼唤,他们显然是通过那呼唤隔着山峰传递告别和约定的信息。

当然,阿坚知道他们侦察分队并非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个行动,但是他也清楚那些夜晚的常客显然不止三个人。他们时常步行经过那条险要的山路,到对面的山峰间幽暗而荒芜的盆地里与那几个女孩子幽会。阿坚知道,在67县已经被弃置多年的营房,在那些瀑布边,其实有三个女孩还活着,她们每夜都在等待,等待那些人的脚步。

作为一个指挥官,既然深深了解这些情况,理当阻止这种无视纪律的行为,就像人们常说的,要规范、重整,重新定下纪律和道德作风,要直接把那些陷入迷途的队员拽出来,要……但是,他的内心,作为一个战士的真实内心,无法允许他那么做。他的内心要让他对此事保持沉默,逼着自己去理解他们。

侦察队除了他和阿乾,其余的都是20岁以下的年轻人,哪有什么办法阻止陷入原始的熊熊爱火中的年轻人?而且,就连阿坚他自己,到了夜晚,当他入睡的时候,也会做那些热烈的、甜蜜的美梦。尤其是在某些雨夜,故乡河内的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孩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从深深的迷雾中浮现出来,萦绕在他的梦境里。那个瞬间,他会浑身颤抖,充满欲望,想要跟那个彩虹般轻盈美丽的女孩一起来一场销魂的肌肤之亲。

“咱们两个,难道一直到死都要保持贞洁吗?”阿芳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令他的心隐隐作痛。

那年他们才17岁。他当时真是混沌未开啊,假如是现在……“唉,还是赶快想想别的,想想其他的吧。”他的心悲鸣起来。

当听见从山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时,他就那样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天亮。在他的营房里,除了魔玫瑰的香味隐约可闻,还有一种奇特的柔柔的香味蔓延,不像是真的香味,不是男人的味道,更不是任何一位士兵的味道。是某种暧昧的味道,缠绕在头发上,衣襟上,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