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家乡(第5/7页)

外祖父指着那些甜甜圈,朝收银员说:“哦,多脂。”

她礼貌地笑笑。“八十六便士,谢谢。”

“特雷纳一家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那件事把他们给毁了呀。”

“八十六便士,谢谢。”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收银员在看着我,等我付钱。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手指颤抖地翻找着。

“乔西不该让她外公一个人带她出来啊,是不是?”

“你不会觉得她会……”

“这哪儿说得清。毕竟她干过这事儿啊……”我的脸很烫。慌乱中硬币哗啦啦全部撒落到柜台上。外祖父还在朝那个一脸困惑的收银员重复着:“哦,多脂。哦,多脂。”等她听懂这个笑话。

我扯扯他的袖子。“走吧,外公,我们该走了。”

“哦,多脂。”他倔犟地又说了一遍。

“嗯嗯。”收银员露出善意的微笑。

“求你了,外公。”我浑身发烫,神志不清,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们可能还在聊着,但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再见。”他说。

“再见。”收银员礼貌地回应。

“好姑娘。”外祖父说,我们走出门,走入阳光中。

接着他看着我。“你怎么哭了?”

所以,这就是陷入一场足以改变人生的灾难性事件的下场。你本以为,这是一件只要去面对就能够将其解决的重大事件:各种突然跳出的回忆,无眠的夜晚,往事一幕幕浮现像要将你碾碎;你一遍遍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是否可以做些什么改变这一切……

母亲说过,和威尔在一起,最终会影响我的整个余生。我以为她指的仅仅是我的心理状态。我以为她是指我需要去努力克服愧疚、悲痛、失眠、总是突如其来的愤怒,以及内心不断与离去之人对话的种种不良情绪。但现在,我明白了,后果远远不止于此。在数字时代,那意味着我被永久定格了。就算我自己忘光了整件事情,旁人也绝不会允许我与威尔的死撇清干系。只要有照片和屏幕,我的名字就必定和他连在一起。人们将对我指手画脚,仅仅基于对报纸的匆匆一瞥,更多时候甚至对此一无所知。而我毫无办法。

我剪了个波波头,更换穿衣风格,将曾经标新立异的每样东西都打包起来,塞进衣柜最深处。我学着特丽娜的样子,总是穿牛仔裤配普通的T恤。现在,读到报纸上那些卷款出逃的银行柜员、杀了孩子的女人、消失的兄弟姊妹,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怕得发抖。我开始换一种眼光,思索在这些白纸黑字之后,是否藏着什么难言之隐。

我对这些故事里的人们有种奇怪的亲近感。我也是个有污点的人了。附近人尽皆知。更糟的是,我自己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

我把已经剪得很短的深色头发全部塞进一顶小帽子里,戴上墨镜,走进图书馆,尽量避免跛脚走路,咬紧牙关硬撑着。

我经过“儿童天地”那群唱着歌的小孩子,经过一群对族谱特别着迷的人,他们努力想证明自己有那么一点王室血统,然后在本地报纸的架子间找了个角落坐下,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报纸:2009年8月。我深吸一口气,从报纸中间打开,快速浏览面前的新闻标题。

本地男人在瑞士诊所自杀特雷纳一家称“悲痛时期”需要隐私

斯托特福德城堡管理人史蒂文·特雷纳三十五岁的儿子在“尊严诊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该诊所因为提供协助自杀服务而备受争议。自从2007年交通事故以来,特雷纳先生左半身一直瘫痪。陪同他去诊所的,是他的家人和看护者露易莎·克拉克。后者二十七岁,也是斯托特福德人。

警方正在调查与该死亡事件有关的事项。有消息称他们并未排除起诉的可能性。

露易莎·克拉克的双亲,巴纳德和约瑟芬[1]·克拉克,表示不予置评。

儿子自杀以后,卡米拉·特雷纳决定辞去地方执法官一职。当地有消息称,由于家庭事件,她继续担任该职位显然“不太合适”。

下一幕映入我眼帘的,就是威尔的脸庞,那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有种粗糙的颗粒感。他略带嘲讽地微笑着,目光直视前方。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再次无法自拔地被他缠绕了。

与特雷纳先生的生命一起结束的,还有伦敦城成功的事业。那里的人们都说他是无情的资本家,但做生意的眼光很准。昨天,他的同事们排队来表达哀悼,他们对这个人的评价是……

我合上报纸。直到确定自己能够重新控制面部表情,我才抬起头。图书馆里一团忙碌却令人心安,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孩子们唱着歌,调不成调,乱成一锅粥。母亲们围着他们,开心地拍着手。身后的图书管理员与同事低声讨论泰式咖喱怎么做最好吃。旁边的男人伸出手指按住一份老旧的选民手册,低声嘟囔着:“费舍尔,菲兹伯恩,菲兹威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