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0(第5/5页)

这时候史蒂芬的脑子逐渐陷入最惨痛的折磨,那就是对父亲的怀疑。他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她;他心存怜悯,却没有保护她;他有所畏惧,却只救了自己。莫非她有个懦弱的父亲?她跳起身来,开始在房里踱步。这不行——她无法面对这新的折磨。她已经玷污自己的爱,属于恋人的爱,实在不敢再玷污这仅存的一样:孩子对父亲的爱。倘若这盏火光熄灭,噬人的黑暗就会将她吞没,将她彻底毁灭。人不能只活在黑暗中,必须要有一点星星之火作为救赎——仅仅一点星星之火。“最完美的存在”在黑暗中也亟须光,即便是他,这最完美的存在也不例外。这时仿佛是回应祷告,回应她颤抖的双唇没有说出口的祷告一般,她忽然想起一个耐心保护、宛如背负着另一人的包袱而佝偻的背,也想起那令人心碎的可怕痛苦:“不……不要那样……我有……重要的事……要说。不要用药……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伊凡斯。”接着再次做出英勇却受折磨的努力:“安娜……是史蒂芬……你听我说。”史蒂芬猛地向这个男人伸出双臂,他虽然死了,却仍是她的父亲。

但即便在这个获得慰藉的幸福时刻,一想到母亲,她又立刻硬起心肠。她的心灵被另一波新的苦涩所淹灭,火光几乎完全熄了,只闪着极其微弱的光芒,有如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小浮标灯。她在桌前坐下来,拿出纸笔。

她写道:“母亲,我不久即将出国,但不便与你当面道别了,因为不想回莫顿。每次回去总是痛苦万分,如今工作也开始受影响,我无法容忍,我只为我的工作而活,将来也会守护它。现在不必担心流言或丑闻了,人人皆知我是作家,多少有机会出门远游。但无论如何,我已几乎毫不在意邻居的闲言碎语。近三年来,我一直背负着你的枷锁,也试着忍耐与体谅。我试着把你的枷锁视为公正,一种公正的惩罚,或许因为我是我、是你与父亲制造出来的生命而受到惩罚,但现在我不想再背负了。假如父亲还健在,他会表达怜悯,然而身为母亲的你却毫不怜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你让我彻底失望,将我逐出家门,好像我是不洁之物,再也不配住在莫顿。你侮辱了我认为自然而神圣的东西。我离开了,但现在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或回到莫顿。扑通会陪着我,因为她爱我,倘若我真能得救,那么便是她救了我,因此只要她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与我的绑在一起,我会由着她。最后一事,她会不时将我们的地址寄给你,但不要写信来,母亲。我离开是为了遗忘,而你的信只会让我想起莫顿。”

她将信的内容重读了三遍,完全不想再补充什么,无论是温柔或懊悔的言语。她觉得麻木,却也孤独得难以置信,但还是用坚定的笔迹写上地址。“安娜·戈登夫人安启”,她写道,“莫顿大宅,近塞汶河畔的厄普顿”。随后她忍不住哭了,用黝黑的大手掩住脸,但心神并未因此而爽快,因为那愤怒的热泪仿佛烧灼着她的心。安娜·戈登就这样透过自己的孩子接受了火一般的洗礼,以至于失去了她们互相救赎的机会。


(1) 应是波罗尼亚,一种芸香科植物。布洛凯误记为巴罗尼亚,因与意大利语“男爵”的发音类似,又是阴性字尾,才会有贵族寡妇的联想。

(2) 《圣经》中古代迦南人以小孩献祭敬拜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