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0(第2/3页)
史蒂芬回了她一声:“玛莉……”
随后她们定定地站立,突然间静默不语。她们俩都有点害怕,因为体会到彼此强烈爱意的感觉有时候是那么来势汹汹,即便再勇敢的心也可能感到害怕。虽然无法诉诸言语,无法向自己或对方解释,但在那一刻她们的视野似乎超越了俗世激情的洪流,直视着一份已然改变的爱——一份变得完美、不具形骸的爱。
但那一刻过去了,她们向彼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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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们遗留在欧罗塔瓦的春天很快就赶上了她们,有一天拉丁区里的老街(塞纳街、教皇街、波拿巴街,还有她们住的雅各街)也开始吹起轻柔的春风。巴黎的初春有谁能抗拒得了?从左右两排高高的、立面平坦的房子之间看上去,被切割得小片小片的天空显得格外明亮。从艺术桥上可以看到河水勾勒出阳光逢迎灿烂的微笑;到了另一头的小田街,春意在舒瓦泽廊道上来回奔驰,从那肮脏的玻璃天篷(有如某种史前怪兽脊柱的天篷)洒下金光闪闪。
布隆涅森林里到处萌发了新芽,草木恣意纵情地生长、转绿。迷你瀑布拉高了声音,试图像尼加拉瀑布一样吼声隆隆。鸟儿啁啾。狗儿根据体积大小与主人的喜好,或是汪汪尖叫,或短吠或长嚎。孩童拿着色彩鲜艳的气球出现在香榭大道上,不安分的气球一逮到机会就会逃跑。在杜乐利公园里,两腿晒得黝黑、没穿袜子的小男孩,正在向出租玩具船的男人租船。喷泉将大片水雾洒向空中,偶尔玩兴大发,还会变出一道彩虹来,那时便可以透过这道被阳光照耀得更具凯旋色彩的拱门望向凯旋门。至于小亭子里那个年迈老妇,那个卖黑啤酒、红醋栗、柠檬汁,以及奶油甜卷面包与牛角面包等简单食物的人,她呢,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星期天戴着新的蕾丝软帽、披着精致的毛料披肩出现了,同样也面带微笑,虽然没了牙齿,还是把嘴咧得大大的,因为只有当冬天吹起东风,让她的空牙床开始发疼,她才会想起自己没有牙齿的事实。
在玛德莲教堂安静的灰色侧翼底下,卖花的摊子因上帝的荣光而明亮耀眼:银莲花、长寿花、黄水仙、郁金香、会在指头上留下金粉的含羞草,以及用火车从里维耶拉送来、带着淡淡香气与禁欲意味的白色丁香花。此外还有粉红色、红色与蓝色风信子和许多小而结实的杜鹃花。
呵,春天正在整个巴黎呐喊着!就在人们的心里和眼里。拉货车的马匹把铃铛摇晃得更响亮,因为车夫心里有春天。放浪的老旧出租车鸣着喇叭疾转过街角,像在赛车似的。即使冰冷如和平街上的钻石,一旦被阳光穿透刻面直入脏腑,也会像火焰般燃烧;而蓝宝石发出的光芒就像欧罗塔瓦的花园里那些非洲夜晚。
与玛莉一同享受着巴黎春光的史蒂芬,有可能完成她的书吗?与史蒂芬一同享受着巴黎春光的玛莉,有可能督促她完成吗?有那么多东西可看,那么多东西可以带玛莉去瞧瞧,那么多新事物可以一起去发掘。此刻对于当初强纳森·布洛凯不辞辛劳地带她认识巴黎,史蒂芬不由得心生感激。
她很闲散,这点无须否认,她闲散、快乐,完全无忧无虑。如同先前的许许多多恋人一样,心爱的人的存在令她深深着迷。早上醒来她会发现玛莉就在身边,整天下来她都会待在玛莉身旁,夜里她们便躺在彼此怀里——只有上帝知道谁胆敢审判这样的事;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史蒂芬太过于陶醉了,根本无心顾及吹毛求疵的问题。
生活变成一种新的经验,连最平凡无奇的事也充满光彩。陪玛莉去购物,她需要不少洋装;还有一起进餐时,仔细研究酒单与菜单。她们会到“拉佩鲁兹”去吃中餐或晚餐,这里当然还是这座讲究美食的城市里最讲究美食的餐厅。位于大奥古斯汀堤道上的入口简简单单、毫不起眼,不知道的人很可能经过了也不会注意到,但史蒂芬不然,她和布洛凯来过了。玛莉很喜欢狄佛街上的“布律里耶”,因为那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海鲜,整个柜台满满都是,包括有黑色外壳布满棘刺的海胆、滨螺、像蛇一样的熏鳗鱼,还有其他许多新鲜刺激的东西,史蒂芬不敢让自己的英国肠胃冒险尝试。她们有个专属座位,在楼上靠窗的地方,餐厅经理很快便认识她们,会深深鞠躬微笑着说:“两位女士好。”离开的时候,拿着花篮的侍者会送玛莉一束小小的玫瑰:“两位女士再见。谢谢你们,请再度光临!”布律里耶的每个人都是礼貌周全。
这个身材高大、脸上有疤、穿着讲究的订制服装、戴着宽边黑帽的女人可能引起一些人侧目,这些人会先盯着她,然后再盯着她的女伴:“你瞧瞧!这小姑娘多漂亮啊!还真是有趣呢!”有些人会露出微笑,不过大致上很少人注意到她们,大家都看得多了,这毕竟是战后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