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5(第2/4页)
“来,喝了这杯水!你别只是坐在那里咳得要命,听得很烦哪。再去买一瓶那种药水。天哪,你要是再这么咳下去,我还怎么工作啊!”她会垂头丧气走到钢琴边,弹奏强有力的和弦并用力踩踏板,以盖过咳嗽声。但是当咳嗽缓和后,她又会深感懊悔。“芭芭拉呀,你还这么小……原谅我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到这里来,你太虚弱,承受不了这种要命的生活,也不能吃上好东西,或是像样的东西。”
最后还得芭芭拉出言安慰:“哪天你完成你的歌剧以后,我们就有钱了……老实说我的咳嗽没有那么严重,洁美。”
有时候洁美写出来的音乐完全不对,那出歌剧硬是不肯让她写出来。在学校里她会呆呆愣愣,回到家里会沉默不语,皱着眉头推开晚餐,因为一上楼来就听到咳嗽声。这时尽管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虚弱,芭芭拉还是不会在洁美面前表现出来。晚饭过后,若是天气冷,她们会在火炉前面更衣,默默地更衣。芭芭拉可以很迅速利落地换好衣服,洁美却总是拖拖拉拉,一下掉这个一下掉那个在地板上,不然就是停下来给黑色的小烟斗填入烟草点燃,然后才穿上睡衣。
芭芭拉会跪在沙发旁边,开始像孩子一样,做非常简单的祷告。“我们的天父”,接着还有其他祷告内容,最后一句则总是“求神保佑洁美”。因为相信洁美,她也必须相信上帝;因为爱洁美,她也必须爱上帝——老早从她们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但有时候她穿在朴素棉质睡袍底下的身子会微微发抖,洁美看了很担心,就会厉声对她说:“好啦,够了,你就别再祷告了!你是疯了吗?房里冻成这样你还跪在那里。就是这样才会染上风寒,今天晚上又有的咳了!”
不过芭芭拉头也不转,仍平静真挚地继续祈祷。她绑得整齐的粗辫子垂在拱起的两个肩膀之间,对照之下,脖子显得细瘦,而她捂住脸的双手也显得细瘦——又瘦又透明,像肺病患者的手。生闷气的洁美会拖着沉重的脚步到隔壁那个有眼形窗的小房间去睡,在那儿她自己也会忍不住暗暗祷告,尤其如果听到芭芭拉咳嗽的话。
有时洁美会陷入深深的忧郁,恨极了她自我放逐的这座美丽城市。思乡情切的她会忽然怀念起苏格兰高地那个冷峻的小村庄毕多斯。不只是村里单调乏味的砖石灰泥,她更深切怀念它单调乏味但值得敬佩的精神,怀念安息日里常有的安全感,怀念教堂与那群单调乏味但值得敬佩的信众。她会想念街角的蔬果店,由于逼不得已离乡背井,思念中多了一丝温柔;那店里除了包心菜、洋葱,还有一小束一小束扎得整齐的苏格兰石南和小陶罐装、颜色深暗的石南蜜。她会想念辽阔无边、强风吹袭的荒野;想念夏季雨后的泥土味;想念风笛手那饱经风霜而灵巧的手指和那哀伤、具异国风又如呜咽哀号般的音乐;想念那段日子和她一起并肩漫步在狭窄大街上的芭芭拉。这时她会抱头而坐,恨极巴黎的声音与气味,恨极门房的怀疑眼神,也恨极这徒有四壁、不像个家的套房。接着泪水便从一个她也懵懂不解的凄凉深渊中涌出(只有天晓得这是哪来的深渊),溅落在她的粗呢裙上,或是顺着她发红的手腕往下流,浸湿已经磨损的法兰绒袖口。有时候芭芭拉拎着一袋晚餐回来的时候,就会看见这样的她。
· 2 ·
洁美不一定总是如此满心凄凉,有些时候也显得兴致勃勃,有一回她心情极好,打电话给史蒂芬要她吃过晚饭后带玛莉过来。所有人都会来,宛妲、蓓特、布洛凯,连华勒莉·西摩也是。因为洁美说服了两个音乐学院的黑人同学,在那天晚上来唱歌给他们听,他们答应要唱黑人灵歌,那是旧日美国南方农庄里黑奴唱的歌。这两个黑人非常友善,姓琼斯,一个叫林肯,一个叫亨利,两人是兄弟。林肯和洁美已成为至交,他对她的歌剧非常感兴趣。宛妲还会带曼陀林来——但若少了玛莉和史蒂芬未免美中不足。
玛莉立刻戴上帽子,她得去给大家订一点消夜。既然她和史蒂芬也会在场一起吃,应该不会触怒洁美的敏感傲气。她要送去一大堆食物,让大家怎么也吃不完。
史蒂芬点点头:“好,就送很多很多消夜过去吧!”
· 3 ·
她们在十点到达套房公寓,十点半宛妲和布洛凯一块儿来了,接着是布朗和华勒莉·西摩,然后是蓓特,因为下雨,所以她在便鞋外又穿上实用的橡胶鞋套,稍后是三四位洁美的同学,最后才是那一对黑人兄弟。
这两个黑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哥哥林肯的肤色较白。他个子矮小,体格偏粗壮,有一张忧郁但知性的脸——那张脸棱角分明骨架明显,对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而言皱纹有点多。他有一种耐心、疑问的眼神,和大多数动物以及那些进化缓慢的族类一样。他十分沉稳地同史蒂芬和玛莉握手。亨利很高大,黑如木炭,是个挺拔体面但嘴唇很厚的年轻黑人,目光游移不定,态度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