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9/10页)
如今我应当说声惋惜的是,当年我在斗起胆子去从事诸如与会敲击的恶魔发生交往、进行沟通这种令人生疑的事情时,我竟然没有好好利用那种交谈,去把那有关它们的本性与力量的某种更为重要的东西给打听出来。可是,在那天晚上,我与莱娜塔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的心神却被那种期待占据了——期待着亨利希的到来,故而在我的身心就找不到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去对那些恶魔进行一场漫长的精细的审问的好奇心。我仅仅来得及打听出,在它们的世界中有河流,有湖泊,有树木,有田地;在那个世界上的居住者中,一部分是魔鬼,它们原先也是由上帝所创造出的圣洁美好的生灵(20),但后来却与魔王路西勿罗(21)一块儿堕落下去;另一部分——则是已经死去的人们的魂灵,那些人不配住进地狱,也没有指望进入炼狱,只是被判决要在尘世漂泊游荡承受煎熬直到基督第二次降世,它们总是很乐意与人们说话的,它们看见人犹如在黑暗中见到火星;但它们并不能够接近所有的人,而仅仅能与那些有能力进行这种交谈的人、那些并没有被服役于上帝的盾牌把自己给封闭起来的人进行沟通。
这就是我当时猛然猜想而即兴询问所得到的小小的收获。倒是莱娜塔对所有能说话的魔鬼提出无以计数的问题,不过,她的全部问题可再次归结成一个:“亨利希今天就要来到她身边,这事果真?”——而所有能作答的魔鬼一律仅仅对她说出一个词——“是”。后来,艾尼梅尔对我们说,等亨利希来时应待在黑暗中,这黑暗已经环绕着我们;它还说,亨利希将在午夜时分进来,不会早一分也不会晚一秒;而他此时此刻已经在这座城里,正在更衣。得到这最后一句答语时,莱娜塔心中便油然生起一个念头:欲打听出他的新衣的全部特征,并且不知疲倦地回忆起他的亨利希当年衣着的全部款式,这时莱娜塔还将男人衣着上的所有部分与所有饰物的名称一一说出,将布料的所有颜色的名称一一道出,为了使艾尼梅尔能以那简单的“是”来勾勒出亨利希现在的整个形象。于是,我们打听出,他身着一套绿色的小猎装,就是在巴伐利亚人们常穿的那种猎装,这猎装饰有咖啡色的风纪扣,他头上戴着一顶也是绿色的风帽,而腰带是浅色的,那腰带上镶着宝石,至于脚上的靴子呢,则是蓝色的。
后来,艾尼梅尔说,亨利希已经从自己的住处出来了,正在向我们走来;说他马上就要穿过一条街,马上就要穿过另一条街,马上就要走近我们这栋房子的门口啦。我的心脏随着它的每一声通报而跳动得那么剧烈,我都能听到它那沉闷的搏击声了,最后一回我向恶魔发问:
“如果伯爵进门,那你就敲击三声。”
传来三声敲击,我重复道:
“如果伯爵沿着楼梯上来,那就敲三声。”
传来三声敲击。只见莱娜塔以嘶哑的嗓子对我说:
“鲁卜列希特,走开吧,别回来!”
我觉得她的脸令人可怕,我摇摇晃晃犹如一个伤员,就要走向回廊的出口,从那儿可以径直下到院子里,我观察到莱娜塔并没有看着就要走开的我,而是整个身心陶醉于对来人的期待之中,我反倒在门口放慢了脚步,因为那不可扼制的好奇心激发我无论如何也要对要来的那一位瞥上一眼。那时,那位伯爵对我来说还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但是,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位伯爵并没有出现,墙外并没有传来什么脚步声,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寂静,静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流变。好几分钟过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再次走近莱娜塔,她伫立在桌旁。
莱娜塔气喘吁吁地问道:
“艾尼梅尔!如果亨利希已经在这附近,那就敲击三下!”
并没有回音,她重又发问:
“艾尼梅尔!如果人就在此地,那就敲击三下!”
并没有回音,于是莱娜塔怀着极度的绝望第三回发问:
“利茨伊!乌尔利希!请回答我:我的亨利希会上这儿来吗?”
还是没有回音。突然间,所有的力量都抛弃了莱娜塔,要不是我扶住了她,她肯定会立时跌倒在地,像饮弹阵亡的人那样。我也不清楚,是否是恶魔潜入了她的体内——是那个刚才我们还与之友好交谈的恶魔呢,抑或是她的宿敌。我只不过是再一次成一场令人可怖的折磨的见证人,这种折磨,我在那乡村旅店已亲眼目睹。可是,我觉得这一回那精灵并不是处于莱娜塔的整个身体之中,而只是占据着她的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她这一回还能或多或少地作出防御的动作,虽然她的身体整个儿还是那么可怕地扭曲着蜷缩着,她的四肢是那样翻转着歪扭着,仿佛骨头一心欲挣脱肌肉戳破皮肤。我再度束手无策,无法去救助这位蒙受骇人磨难的女子,我只是观照着莱娜塔的脸,这是一张完全扭曲的脸,仿佛不是莱娜塔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从她的眼睛中往外窥探着;我只是观照着莱娜塔的身体,打量着她的身体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所有奇形怪状的波纹与曲折。我就那样静观着,直到那恶魔最终自愿放开了她,直到她最后躺在我的手臂上气息奄奄,犹如一根孱弱的小树枝落进漩涡中被无情地拧断。我把莱娜塔抱进她的房间,放到床上,她在床上号啕了许久,但哭声也是有气无力。这一回她陷入完全失语的状态,压根儿吐不出一个词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