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12页)

可是,我们不得不很快就中止了我们这场争论,因为我感到了一种不可克服的疲乏与已近极限的困顿,这是夜间承受那么多又那么沉的印象的结果。浑身酸痛,脑子疼得就要裂开了,疼痛把我打倒了,甚至使我躺到床上去了,这一天中余下的时光我都是在半昏半迷的状态中度过的,在那种昏迷中狂欢夜会的场景与形象,犹如一个不停地转动着的轮子在我的目光中旋转:裸体的女妖、无手的恶魔、狂舞、盛宴、亲热、大师列昂纳尔德。我现在还记得,当时透过梦境我看到,莱娜塔时不时地走近我的床头,把她那冰冷的手放到我滚烫的额头,那时我觉得,她这些情不自禁地显示出一股温柔的手指一旦触及我的脑袋,便立刻根除了我的全部疼痛。

次日清晨,我一觉醒来时又像往日那样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可是我发现,自己昨日作出的那个决定在心底已孕生出坚实的根基,已萌生远远地伸展开去的枝叶,犹如一棵小树苗,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已长成印度的大菩提。我已经没有任何激动,但完全明确地向莱娜塔断言:我已打定主意去钻研魔法,因为我看不出还有别的方式可为她效力,而她正期待着我拿出什么绝招来。我补充道,当你像一个贫寒的求情者向债主讨饶时那样去求拜魔鬼时,你得到的不可能很多,因为魔鬼,看上去也只听从那些像主人对待奴仆一样居高临下地命令它的人的话;我还声言,一般来说当以知识的力量去攻入魔鬼的世界,而不应凭借占卜算命星相之类令人可疑的妖道魔法的魅惑之术。在作这样的补充时,我当即又在莱娜塔的面前,把整个探索神魔鬼道的科学的学术进展给勾勒了一番,诸如魔法学、恶魔学、卜相学,等等。

莱娜塔非常入神地听我讲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原来率先将我引入恶魔世界的她,这时却对我声称,她本人绝对地反对我的这一提议,并且毫不迟疑地、也相当令人信服地把我所欲一试的这件事情的全部困难与全部危险都向我一一展示出来,她甚至认为此举整个儿是不必要的。进而,她还对我说,钻研魔法这事需要许多年月,需要一定的知识准备,那些隐而不露被深深珍藏着的奥秘是从不信赖什么书籍的,而只是经那些特选者之口,从老师到学生一代又一代口传下来。最后,她声言,她将不接受我这样的牺牲,她将把我的诺言归还与我。但是,我对她所陈述的这些理由都有异议:我说,作为一名骑士,我是不能放开一切可以寻思出来的、对拯救她有用的办法,而不去利用一下就抛开一位女士的。对于一个有心人,一个心明眼快的人,那隐现于魔法学著述的、字里行间的一些暗示,就已足矣;我欲企及的并非那被禁闭的知识领域里的所有奥秘,而仅仅是获取那对达到很实际的目标有用的某些情报,以及诸如此类驳击她的论点的话语。

从这番交谈中,莱娜塔分明看出我是不想让步的,于是,她试图来吓唬我,她向我披露了她自己与魔法过从甚密时的心得,当时她大约对我道出了这样一些东西:

“鲁卜列希特,你不了解你欲涉足的领域。那里除了恐惧别无其他东西,法师们——这乃是一些最不幸的人。法师生活在令人痛苦的死神随时随地的威胁之中,只有凭借毫不松懈的活动与意志的极度紧张,方可将那凶猛的精灵制服住,那些精灵可是随时准备好了欲用其兽牙把法师撕咬成碎片。整整一大帮虎视眈眈的怪物暗中窥视着法师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着他是否遗漏了什么,忽视了什么,放松了什么细微的警觉,只要有机可乘便凶猛地朝他扑将过去,你设想一下那种玩狗者或戏蛇者,他没日没夜地呆在那关着疯狗、或毒蛇的笼子里,而他的钢鞭一举起,烙铁一按下,只会招惹起那些动物更为膨胀的凶狠劲——法师就过着这种日子。作为这种无休无止的磨难的一种犒赏,他得到的却是被奴役,那迫不得已地服役于一些卑劣的魔鬼,那些魔鬼知识并不渊博,远非无所不能,反倒总是狡猾奸诈,随时准备去干背叛以及任何龌龊不堪的勾当。”

莱娜塔的这些异议让我觉得十分甜美,犹如那穿过雨天的一束阳光,因为在这里,我头一回看出她对我的命运的关心,但我还是毫不动摇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准备同意那一切正是这样,但恐惧还从未束缚住我的手脚。凶恶的精灵本也是由上帝创造出来的,但它们失落了上帝那高洁的品德,就像大自然中的一切物象那样,除了个人的与造物主那强大无比的意志力之外,那些精灵也不可能不服从自然规律。所要做的事仅仅是去认识这些规律,我们会有能力去驾驭这些恶魔的,犹如如今我们利用风力去推动轮船的运行。毫无疑问,风要比人强大无数倍,有时风暴还会将船掀翻把它摔成一块块碎木片,但是在平日里船长总还能把他的货物运载到码头。我清楚,当我在风暴中,在九级风中还鼓起风帆前行时,我会给我们的轮船,给坐在其中的你,招致一些很大的危险,但我们并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