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9页)

莱娜塔是一口气道出这整个故事的,讲述时,她的声音坚定,挑选了一些既准确贴切而又栩栩如生的表达法,但是,刚一讲完结局,她突然间就没有了气力,也没有了意志,眼泪滚滚地流起来,仿佛那驱动着她的心灵的航船的大风入睡了,于是那些帆儿就可怜巴巴地坠下来拍击着甲板上的缆绳。于是,她当时就重重地沉到地板上,因为绝望总是把她拽向地面的,脸朝向地板躺着时,她大声号啕起来,开始痛苦地挣扎,恶狠狠地重复那同样的几句话,根本不去听我那些温存的安慰话,也不理会我寻根究底的问询。

我得承认,莱娜塔的这一番讲述——尽管那一天我离她已相当远,远于平日——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惊魂动魄的:我的心脏开始断断续续地搏击着,我的心田仿佛堵满了由于爆炸而生的黑烟。这样一个念头:居然有人胆敢对我已习惯于在她面前跪着的这个女子如此无礼,这般傲慢,这样鄙视——这真让我无法忍受。

不过,我并没有让自己坠入愤怒与嫉妒之中,而是竭力琢磨,仔细思量,一心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它在我心目中也是杂乱无序,也是骤然而至的一股旋风。一旦莱娜塔再次获得说出完整的句子的能力,尽管这能力还很有限,我就请求她把亨利希的话给我复述得更准确些。

莱娜塔这时还在啜饮着自己的泪水,她噙着眼泪而叫喊起来:

“他竟然是那样地羞辱我!他竟然给我那般羞辱!他对我说,我曾是他的生活中一个凶恶的天才!我毁掉了他整个一生的命运。我把他从天上抢夺了下来。我——乃是魔鬼遣派来的。他对我说道,他现在鄙视我。对我们爱情的回忆让他恶心。我们的爱情是一种卑鄙,一种罪孽,我是用可耻的欺骗使他卷进这种卑鄙与这种罪孽之中的。他说他,他说他……唾弃我们的爱情!”

这时我问道,亨利希伯爵何以能说,莱娜塔把他从天上抢夺了下来?难道不是他自己自愿地把她带到自己的城堡里,以便与她生活在一起,就像与妻子在一起,与亲近的人在一起?在那个时辰,莱娜塔心中平素所有的堤坝,均被她那痛苦的山洪的急湍湍而下的浪头给冲垮了,所以,她甚至都不去做出那自卫的尝试,脸朝下跌到我的膝盖上,带着某种极度的、对她来说是这样不习惯的真诚而叫喊起来:

“鲁卜列希特!鲁卜列希特!我对你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亨利希从未寻求过人的爱情!他一生任何时候也不应当去接触女人!这是我,这是我迫使他背叛了誓言!不错,我把他从天上抢夺了下来,我剥夺了他的最美丽的理想,正是为这事,他现在鄙视我,仇恨我!”

我继续小心翼翼地向真相逼近,犹如野兽偷偷地向猎物窜过去,我用一个又一个的询问,一点一点地探明莱娜塔心中所珍藏的那有关亨利希的一切,对这一切,莱娜塔当初在讲述自己遭遇与经历的时候对我隐瞒了,在我们共同生活的三个月的日子里她一次也不曾说漏了嘴。我打听出来了,那亨利希是一个秘密团体的成员,进入这个团体时通常总要立下誓愿恪守童贞。这个团体应当去巩固基督教世界,但不是靠教会。而是凭更为紧密的性灵之箍,它应当比皇帝比至圣的神父还更加威严地成为整个人间生活运行的主宰。那亨利希幻想,他将被推选为这个团体的首领,他将为那载运着人类的单桅大帆船领航,使之从恶的深渊中驶出,而走上真理与光明的航道。他召唤莱娜塔跟随着他,只是把她当成他进行新的、神妙的魔法试验的助手,因为他需要一种很特别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只隐藏于某些人身上。但是,莱娜塔在把亨利希视为她的马迪埃尔的化身时,一心带着一个目的去接近他——控制住他,不择手段,让自己的那些欲望获胜。那亨利希在一个不太长的时期里,其理智之目也曾被情欲之光照瞎了,但是,在这之后他就为所发生的事儿深感恐惧,而陷入那苦涩的懊悔之中,于是,他从自家的城堡里跑出来,就像从那闹起瘟疫的国家逃出来。

对事件的这样一种阐释,让我觉得比莱娜塔先前向我提供的那一种,要逼真得多——于是,在我终于把她所讲的那个故事的单个线索连接成一个整个之后,我就问她:

“如果你自己都意识到,你在亨利希伯爵面前是有罪的,因为你剥夺了他最美丽的希冀,夺去他一生的神圣的目标,那么,你又何必对他恨你这事而感到惊讶呢?”

莱娜塔慢慢地从地板上抬起身子,用突然间泪水就全干了的眼睛瞥了我一下,然后,以一种全新的、坚定而铿锵的、犹如钢铁中锻打出来的嗓子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