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19/27页)

在我们面前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戴着一顶鞑靼人的瓜皮小帽;但是一脱掉它,他——就会是一头淡亚麻色头发,这样,他那刻板、固执、冷漠到近乎严峻的外表就会显得温和些。很难见到成年人长这种颜色的头发的;一些农家小孩——特别是在白俄罗斯,常常能碰见长这种成年人少有的头发。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漫不经心地放下信,在一本打开着的书面前坐下来,昨天阅读过的内容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是篇什么论文)。一章一页都记起来了,脑子里还浮现出圆圆的指甲轻轻划过的曲线——弯弯曲曲的思想,以及自己做的记号——用铅笔做在旁边的。依然是严肃和清秀的脸,这时活跃了:受思想的鼓舞。

这里,在自己的房间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真正从一系列产生事先决定思想、心灵及这张桌子的逻辑前提的中心——成长为自己的中心:这里,他是一切时代都永远存在的可思议的和不可思议的整个宇宙的唯一中心。

这个中心——作出结论。

但是,今天,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刚摆脱生活琐事和大堆由世界及生命引发的形形色色的模糊不清,刚进入自我,那模糊不清又再次闯入他的世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自我意识便可耻地捆在这模糊不清中,就像用六个爪子自由自在地在盘子边上跳来跳去的苍蝇,连爪子带翅膀突然牢牢地被粘在了稠密黏腻的蜂蜜上。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放下书本,有人敲他的门:

“谁呀?……”

“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轻轻的恭敬的声音。

“是那边……”

“有人找您呢……”

为了集中思想,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钥匙把自己的书房锁上,当时他开始觉得:他,房间及这间房里的东西都从现实世界的客体变成了纯逻辑结构的合理象征;房里的空间同他丧失感性的身体混合成总的他称之为宇宙的存在混沌;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脱离身体的意识,直接同书桌上称为“意识的太阳”的电灯结合成了一体。在用钥匙锁在门里并考虑自己一步步被纳入统一体系的情况的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同“宇宙”,也就是同房间融合成了一体;这个身体的头部则融合在精美灯罩下低矮宽大的玻璃电灯泡里了。

把自己这么一变,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真正成了个有创造性的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关在屋里的原因: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说话声、沙沙声或脚步声把宇宙变成房间,把意识变成灯泡——会打乱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思想的奇妙结构。

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

“怎么回事?”

“我听不见……”

而从空间的远处传来仆人的答话:

“那儿来了个人。”

……

这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脸突然露出满意的表情:

“啊,那是服装师,服装师给我送衣服来了……”

什么样的服装师?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提起长衫的下摆,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在楼梯的圆柱形栏杆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侧过身子嚷嚷道:

“这是——您?……”

“服装师?”

“从服装师那儿来?”

“服装师给我送衣服来了?”

我们暗自重复一遍:什么样的服装师?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硬纸盒,他把门用钥匙锁上;他匆匆忙忙割断绳子;接着,他拉开顶盖;然后,从硬纸盒中取出:先是一个留一圈黑胡子的假面具,继假面具之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取出一件因为皱褶而沙沙作响的华丽鲜红的多米诺斗篷。

他赶快站到镜子前——一身的大红锦缎,把假面具套到脸上;撩起的一圈黑胡子散落在两个肩膀上,像是长在左右两边奇妙的翅膀。半暗不明的房间里,镜子里一张脸——从两个黑翅膀之间痛苦而古怪地望着他——就是它:他自己的脸。您会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没有从镜子里看自己,那是神秘、苍白、忧郁的——空间的恶魔。

这场假面舞会之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眉飞色舞地先把红色多米诺斗篷,然后再把黑假面具都放进硬纸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