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第3/4页)

镇上有好几个人看上去与众不同,也许对我来说她只会是其中之一。有一个驼背男人,每天都把镇政厅的大门擦得锃亮,据我所知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还有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女人,总是不停地高声自言自语,责骂根本看不见的人。

我最终会知道她叫什么,并发现她真的做了我不相信她会做的事。而那个我看见和她跳舞的男人——他的名字我大概从未知晓——是台球房的主人。我上中学时,有一天,我和几个女孩经过台球房,她们激我走进去,我进去了,他就在里面,是同一个人。尽管彼时的他头发更加稀疏,身材更加粗壮,穿着更加破旧。我不记得他对我说过什么话,但他没有必要对我说话。我飞快地跑回朋友身边——她们终究不算真的朋友——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们。

看见台球房主人的时候,我回想起那天舞会的整个场景,嘭嘭作响的钢琴和小提琴的音乐声,那时的我认为荒唐的橘色裙子,妈妈的突然出现,身上还穿着她可能根本就没有脱下的大衣。

她站在那里,穿透音乐用我特别不喜欢的那种声调叫我,那种声调似乎在专门提醒我,我能来到这个世界,全要归功于她。

她说:“你的大衣在哪里?”好像我把衣服放错了地方。

“在楼上。”

“那就去把它拿下来。”

如果她自己去过楼上就会看见大衣在那里。她一定根本没有走出过厨房,她一定一直在忙着摆弄点心,大衣只是解开了扣子,却没有脱下,直到她朝跳舞的房间看去,发现了那个穿橘色裙子跳舞的人是谁。

“别磨蹭。”她说。

我没想磨蹭。我打开通向楼梯的门,跑上几级台阶,发现转弯处坐着几个人,挡住了我的路。他们没有看见我来,而是似乎正致力于某件严肃的事情。但准确地说,并不是在争论,而是在急迫地交谈。

其中两个是男人。穿着空军制服的小伙子。一个坐在台阶上,另一个坐在下面一级台阶上,向前俯着身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个女孩坐在上面一级台阶上,最靠近她的那个男人正安慰地轻拍她的腿。我想她一定是在狭窄的楼梯上摔倒了,摔疼了,因为她在哭。

佩吉。她叫佩吉。“佩吉,佩吉。”两个小伙子在说,声音急迫而不失温柔。

她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她的声音有些孩子气。她在抱怨,是那种抱怨什么事不公平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说某件事不公平,但声音充满绝望,仿佛你并不指望那件不公平的事会得到纠正。在这样的情形下另一个会被用到的词是“讨厌”。太讨厌了。某人太讨厌了。

回家后听妈妈跟爸爸的谈论,我知道了发生的一些事情,但没能弄明白。哈奇森太太由台球房主人开车带来出现在了舞会上,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台球房主人。我不知道妈妈用了什么名字叫他,但很遗憾他的行为让她感到惊愕。要举办舞会的消息不胫而走,阿尔伯特港——也就是空军基地——的几个小伙子也决定要去参加舞会。当然,这没有问题。空军小伙子没有问题。哈奇森太太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人。还有那个女孩。

她带来了她们那儿的一个女孩。

“也许就是像出来玩玩一样,”爸爸说,“也许只是想跳舞。”

妈妈似乎甚至没有听见爸爸的话。她说真倒霉。你指望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在邻居家好好跳舞,但这一切都给毁了。

我有评价年纪稍大的女孩长相的习惯。我不认为佩吉特别漂亮。也许她化的妆被哭花了。她盘起来的灰褐色头发从发夹上散落了下来。她的指甲涂了指甲油,但看上去依然像是被啃过。她看上去并不比我认识的那些哼哼唧唧畏畏缩缩永远在抱怨的比我大些的女孩成熟多少。然而那几个小伙子对待她的样子就仿佛她永远都不该遭遇任何艰难时刻,她天生应当被宠爱被满足,接受众人俯首。

其中一个小伙子递给她一支卷好的烟。我认为这个行为是一种款待,因为爸爸只给自己卷烟,我知道的所有其他男人也都一样。但是佩吉摇摇头,用那种受了伤的语气抱怨说她不抽烟。然后另一个小伙子给她一块口香糖,她接了。

发生了什么?我无法知道。那个给她口香糖的小伙子在翻口袋时注意到了我,他说:“佩吉?佩吉,我想这个小姑娘要上楼去。”

她低下头,所以我没法看到她的脸。经过时我闻到了香水味。也闻到了他们身上的烟草味,还有男人穿的羊毛制服和亮锃锃的靴子的气味。

我穿上大衣下楼来时他们还在那里,但这一次他们知道我要来,因此在我经过时没有说话。不过佩吉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最靠近她的小伙子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大腿。她的裙摆被拉了上去,我看见了她长袜的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