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8/46页)

正当乔治准备出门时,门口有人按电铃。这么晚了,有谁会上门来?

斯川克太太!

(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她登门抱怨?)

“哦,晚上好——”她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态,有点窘迫,必定是她自知不该擅跨国界桥,不该闯进敌境,“现在才通知你,我知道是急了点。我——我们好几次想邀请你——我知道你平常多忙——不过我们好久好久没聚在一起了——老公和我在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喝一杯?”

“你是说,现在?”

“对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遗憾之至啊,我正好马上就要出门了。”

“哦,那就算了。我正担心你没空。可是……”

“别这么说,”乔治说得真诚,至为惊喜感动,“我真的很想过去坐坐,实在非常想。改天可以吗?”

“呃,可以,当然可以。”但斯川克太太不相信他,她落寞地笑笑。

乔治突然觉得非说服她不可:“我真的乐意去你家坐一坐。明天可以吗?”

她的脸垮下去:“哦,明天吗?明天不太好,对不起。是这样的,明天我们请了几个住在圣法南度谷的朋友,而且……”

而且担心他们注意到我有点怪怪的,会让你丢脸。乔治心想,不为难你了。

“我当然了解,”他说,“改天再约吧,越快越好。”

“哦,好啊,”她热切赞同,“越快越好……”

夏洛特住的索乐达道是条狭窄的上坡路,入夜后两旁停满了车,如果开车进这条街,路上有车迎面而来,会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假如两旁的居民已经下班回家,访客的车子可能要被迫停在几条街之外的坡底。但这对乔治不成问题,因为他可以徒步去夏莉家,步行不到五分钟。

她的房子高居山腰,门前有倾斜的三层粗木梯,总计七十五阶。山腰下的路边有一间倾颓的简陋小屋,原本打算当车库用,但她在里面塞满破皮箱和木箱,存放尽是没用的垃圾,箱箱堆到了天花板。吉姆生前说,她把车库塞得水泄不通,作为不必买车的托词。即使车子停得进去,她死也不愿学开车。如果她想去哪里却找不到人载她去,太可惜了,她去不成。但邻居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凭一身英国气质,可对邻居施展霸气和媚术,而乔治也擅长活用这种功夫,只不过他的把戏大异其趣。

夏洛特的隔壁邻居房子建在山腰下。访客开始登上夏洛特家的楼梯时,能从这家人的浴室窗户窥视凌乱的居家环境(不得不坦然承认的是,索乐达道的水平比樟木巷低了一大截):浴缸旁挂着女用内裤和尿布,淋浴管上挂着女用盥洗袋,地板上有一条通管钢绳。目前见不到这家人的小孩,却看得见旁边的山坡被踩得硬如砖地,地表滑溜,只长得出仙人掌。斜坡顶端有个像绞刑架的装置,上面固定着篮网。

夏洛特在山坡上的地盘仍能以庭园来形容,呈梯田状,开着几朵玫瑰花,园地疏于照料。夏洛特一陷入忧郁期,连可怜的花卉也得陪她吃苦。她任玫瑰乱生乱缠,冗长的幼枝长满刺芒,株与株之间杂草密生。

乔治缓缓拾阶而上,不焦不急。(访客无不担心走到门口时气喘吁吁没面子,唯独最年幼的一群不怕。)户外阶梯是这一带的特色,有几座被浪迹天涯的早期居民漆上警语,警告的对象想必是以狗爬式上来的酒醉访客:向上爬,继续走,不许腿软。老兄,你的健康堪虞。嘿,你不能死在这里啊!这里才不是天堂!

这些阶梯成为早期居民死后对后继者的报复。后继者是现代的家庭主妇。早期居民蔑视所有省力的工具。现在如果请不起大型起重机,只能徒手搬,否则绝对没办法把任何东西搬到上面去。冰箱、煤气炉、浴缸以及所有家具,全靠夏洛特请人,又推又拉,才搬得上去。事成之后,三句不离粗话的蛮汉不但超收巨额费用,还指望获得三倍的小费。

乔治快走完阶梯时,夏莉正好走出门。一如以往,她刚才从屋里观察乔治,无疑是担忧乔治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前门外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制小门廊,他们在门廊上相见互拥。乔治感觉到她柔软丰腴的胴体贴过来,随后她倏地在他背上轻拍一下,放开他,附带的含意是她这次不会热情过火,她懂得适可而止的分寸。

“进来吧。”她说。

跟随她进门之前,乔治远眺这座小山谷以外的海边,看见海滩的起点有一列木板道上的路灯,也望见幽暗无形的大海。今晚无风而暖和,串串海雾接踵飘来,底下的房屋灯火忽明忽暗。雾浓时,从这座门廊完全看不见下面的民房,灯火也模糊成一点一点,夏洛特的小窝变得远离尘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