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阿尔芒丝有一种高超的本领,能把世人给奥克塔夫造成的烦恼全部排解开。现在,奥克塔夫有什么烦恼都敢告诉她了,他的古怪性格越来越叫她惊奇。有些日子,奥克塔夫听到最不相干的话,也还是往坏处想。在昂迪依,人们经常谈论他。“人一旦出了名,随之而来的后果是什么滋味,您现在该尝到了,”阿尔芒丝对他说,“有人讲了您许多蠢话。一个本来愚蠢的人,能说他仅仅因为荣幸地议论您,就会讲出有头脑的话吗?”对于一个疑心重重的人来说,这种考验是很古怪的。

阿尔芒丝要求,奥克塔夫在社交场合无论听到什么刺耳的话,都必须马上不折不扣地告诉她。她毫不费事地向他证明,别人讲那些话并不是影射他,即便怀有恶意,也不超出人与人之间的通常关系。

奥克塔夫不再出于自尊心而对阿尔芒丝保密了,这两颗年轻的心达到了无限信任的境地,也许是这种信任使得爱情无比甜美迷人。他们不管谈论世上的什么事情,都要暗暗做番对比:谈的是同样的事,几个月前,他俩还十分拘谨,现在却相互信赖得多么喜人。甚至那种拘谨,也证明了他俩的友谊既久且深;当时尽管拘谨,他俩还是感到幸福,那种情景现在还记忆犹新。

到达昂迪依的第二天,奥克塔夫仍然抱有希望,认为阿尔芒丝可能会来。他借口有病,待在古堡里不出去。没过几天,阿尔芒丝果真同德·博尼维夫人来了。奥克塔夫经过安排,恰恰在早晨七点钟第一次出来散步,因而在花园里遇见阿尔芒丝,他把表妹领到他母亲房间窗下的一棵橘树旁边。正是在这里,几个月前,阿尔芒丝听他讲了一些奇怪的话,十分伤心,晕过去了一会儿。她认出了这棵树,微笑起来,靠在培植箱上,合上双眼。那天,她出于对奥克塔夫的爱,听了他的话昏了过去;现在除开脸色苍白这一点,她几乎同那时一样的美。奥克塔夫强烈地感到如今与当时的处境多么不同。他又认出了这个钻石小十字架,它是阿尔芒丝从俄国收到的,是她母亲留下的一份念心儿。平时,小十字架藏在衣裳里看不见,这会儿,阿尔芒丝的身子动了一下,它便露了出来。奥克塔夫一时昏了头,就像在阿尔芒丝晕过去的那天一样,他拉住她的手,冒昧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脸蛋儿。阿尔芒丝霍地站起来,满脸通红,她严厉地责备他不该开这种玩笑。

“您想要惹我讨厌吗?”她对奥克塔夫说,“您想要逼得我出来非带个使女吗?”

因为奥克塔夫的这一冒失举动,两个人闹了好几天别扭。不过,他俩情深意笃,极少发生这类争执。奥克塔夫要有什么行动,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快活不快活,而是竭力揣测阿尔芒丝能否从中看出来,那是他忠诚的一次新的体现。

晚间,德·博尼维夫人在家里邀集了巴黎最著名最有影响的人物,奥克塔夫和阿尔芒丝待在无比宽敞的客厅的两端。奥克塔夫要回答一个问题,往往就用阿尔芒丝刚讲过的一句话,阿尔芒丝一听便听出来,他的兴趣全放在对这句话的重复上,忘记了他所讲的有什么意味。就这样,在这个最惬意、最活跃的社交圈子里,他俩不约而同地建立起自己的交流方式,它不是一种单独的对话,而是像一种回声,虽然没有表示任何明确的意思,却似乎在谈论着完美的友谊、无限的情感。

十八世纪是太平盛世,没有任何令人憎恨的地方;当今以为继承了十八世纪的繁文缛节,我们能贸然指责这种礼节有点呆板吗?

我们国家的文明这样先进,它的每一项活动,不管多么无足轻重,总能向你提供一个楷模,让你效法,或者,至少让你批评。在这样的文明中,无限忠诚与真挚的感情,差不多能带来完美的幸福。

古堡的底层都住上了人。阿尔芒丝只有早晨在古堡窗前的花园里散步时,或者在德·马利维尔夫人的房间里,当着夫人的面,才能同表哥单独见面。不过,这个房间很大,窗户对着花园,德·马利维尔夫人身体又不好,常常需要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她就让她的孩子们到窗洞去说话,免得吵她;她总是把他们称为她的孩子们。白天,他们生活得安安静静,亲亲热热,到了晚上,就参加社交活动。

除了住在村里的客人之外,还有许多车辆从巴黎赶来,吃完夜宵再回去。这些欢乐的日子倏忽而过。奥克塔夫和阿尔芒丝毕竟年轻,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享受的幸福是尘世上最难得的,反而以为还有许多事情可以期望。由于缺乏阅历,他们没认识到这种幸福的时刻只能非常短暂。这种充满感情、没有丝毫虚荣与野心的幸福,充其量只能存在于穷苦的、不与任何人来往的家庭里。然而,他们生活在上流社会,年龄只有二十岁,平时形影不离,又极不谨慎,让别人瞧出来他们非常幸福。他们无忧无虑,很少考虑上流社会。上流社会必然要进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