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7页)
这些房间是一年以前修建的,法布利斯被押进去的一间是法比奥·康梯将军的杰作,有着“消极服从”这个好听的名称。法布利斯跑到窗口,从两扇装着栅栏的窗子望出去,景色非常美丽。只有西北方向一小块地方被漂亮的要塞司令官邸的、有栏杆的房顶挡住。要塞司令官邸只有三层,底层用作职员们的办公室。法布利斯的眼睛首先让三层楼上的一扇窗子吸引住了,那里有许多种类不同的鸟儿,养在精致的笼子里。看守们在周围忙碌,法布利斯却听着鸟儿歌唱,看着它们向那最后的一抹夕晖告别,感到很有趣。鸟房的那扇窗子离他的一扇窗子只有二十五尺远,而且低五六尺,因此他是从上往下在看那些鸟儿。
那天正好有月亮。法布利斯走进牢房的时候,月亮正庄严地从右边地平线升起来,悬在特雷维佐附近的阿尔卑斯山脉的上空。这时候不过晚上八点半钟,在西边,地平线的另一端,一片橘红色的灿烂的晚霞,清楚地勾勒出维佐山和阿尔卑斯山脉另外一些高峰的轮廓,那些高峰连绵不断,从尼斯一直伸展到瑟尼山和都灵。法布利斯被这宏伟的美景感动了,迷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的不幸。“克莱莉娅·康梯原来生活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天地里!她天性抑郁、严肃,一定比别人更能领略这片景色。在这儿简直跟在离帕尔马一百法里以外的荒山里一样。”法布利斯在窗前欣赏着这片激动着他的心灵的景致,也常常把他的视线停留在漂亮的要塞司令官邸上,过了两个多钟头,他忽然叫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监狱吗?这就是我过去那么害怕的地方吗?”我们的主人公非但没有看到到处都有烦恼,都有理由悲伤,反而让在监狱里得到的乐趣给迷住了。
突然间,他的注意力被一片可怕的闹声猛然地拉回到现实里来。他的木头房间很像一只笼子,尤其是回声很大,这时候在猛烈地晃动着。除了这奇怪无比的闹声,还有狗吠声和尖细的叫声。“怎么!我这么早就能逃出去了!”法布利斯想。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也许监狱里还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笑过呢。根据将军的指示,看守上来的时候,有一只英国狗也给带了上来。这只狗十分凶恶,专门用来看管重要的囚犯,它将在法布利斯的笼子周围,那么巧妙地留下的空间里过夜。狗和看守必须睡在原来房间的石板地和木头房间的地板之间三尺高的空隙里,哪怕犯人在地板上移动一步,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法布利斯来到的时候,“消极服从”这间房间被一百来只大老鼠占据着,它们东逃西窜。那只狗是长耳猎犬和英国猎狐犬交配出来的,虽然不好看,但是非常机灵。它被拴在木板房间的地板下面的石板地上,但是,它一觉察到有老鼠在它跟前跑过,就拼命挣扎,终于把头从颈圈里挣出来。接着就发生了这场奇妙的战斗,战斗的嘈杂声把沉湎在无忧无虑的梦幻中的法布利斯吵醒。那些能够在第一阵袭击中保全性命的老鼠,都躲到木板房间里来了。狗也跟着它们从石板地爬上那六级台阶,到了法布利斯的小木屋里。接着又是一片更怕人的闹声。木板小屋甚至连屋基都动摇了。法布利斯笑得像个疯子,连眼泪也笑了出来。看守格里罗也跟他一样笑着,把房门关上;狗追逐着老鼠,没有受到任何家具的阻碍,因为这间房里空空的,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有角落里的一只铁炉子妨碍着猎狗的跳跃。等到那只狗把敌人歼灭干净以后,法布利斯叫它过来,抚摸它,居然得到了它的好感。“倘若哪一天它看见我跳墙,”他心里说,“它就不会叫了。”可是,说他连这样精细的策略也想到了,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在他当时的心境下,他觉得跟这只狗玩玩就很幸福了。由于一个他还完全没有考虑过的、古怪的理由,他的心灵深处充满了隐蔽着的喜悦。
法布利斯带着狗跑来跑去,直到他累得喘不过气来,才对看守说:
“您叫什么名字?”
“格里罗,在狱规许可的范围内,为阁下效劳。”
“好的!我亲爱的格里罗,一个叫吉莱蒂的人想在大路上杀害我,我进行自卫,把他杀死了。假使事情重演的话,我还是会杀死他的。不过,尽管这样,在您这儿作客的日子里,我还是希望能够过得快快活活。您去请求您的上司准许你到桑塞维利纳府去取些替换衣服,另外再给我多买上些‘阿斯提的奈比欧’。”
这是在皮埃蒙特,阿尔菲爱里的故乡,酿造的一种相当不错的、起泡的葡萄酒,特别是包括监狱看守在内的那一等行家对它评价很高。有八九位这样的先生忙着从二楼王子的那套房间里取出几件古老的镀金家具,搬进法布利斯的木板房间。他们全都把那句提到买阿斯提酒的话牢记在心头。尽管他们尽了最大努力,法布利斯房里头一夜的布置还是很可怜。但是,他好像只是因为缺少一瓶好奈比欧酒,才感到不痛快。“这个人看起来倒挺随和……”那些看守出去的时候说,“……但愿咱们那些老爷允许外面给他送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