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7页)

克莱莉娅是很有理由悲伤的。小夜曲是克里申齐侯爵献给她的,这样公开的举动有点像是正式公布他们的婚姻。直到演奏小夜曲的那天,直到晚上九点钟,克莱莉娅还是极坚决地反抗着,但是她父亲威胁她,要把她立刻送到修道院里去,她终于失去勇气屈服了。

“什么!我不会再见到他了!”她哭着对自己说。她的理智徒然地接着说:“我不会再见到这个无论如何会给我带来不幸的人,我不会再见到公爵夫人的这个情人,我不会再见到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人人知道他在那不勒斯有过十个情妇,而且对她们都毫无情义。我不会再见到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如果刑期满了还活着,就会去担任圣职!他出了要塞,我还看他的话,那对我来说将是一个罪过了,而且他反复无常的天性也不会使我再受到这个诱惑。因为,对他说来,我算是什么呢?他不过是拿我当消遣,使他每天在监狱中能有几小时过得不那么无聊罢了。”克莱莉娅尽管这样骂着,还是不由得想起他从收押室出来,爬上法尔耐斯塔以前,望着周围的宪兵时的那种微笑。她泪如泉涌。“亲爱的朋友,为了你,我什么事不会做啊!你会毁掉我的,我知道,这是我的命运。我今天晚上听这可恨的小夜曲,就是在残酷地毁掉我自己。可是明天中午,我就会又看见你的眼睛了!”

正是在克莱莉娅为了她如此热爱着的年轻犯人,做出如此巨大牺牲的第二天,在她明明看到了他的所有缺点,而为他牺牲了自己一生的第二天,法布利斯却因为她态度冷淡感到了绝望。哪怕他仅仅是用不完善的手势,对克莱莉娅的心灵施加一丁点儿压力,也许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法布利斯也就会听到她倾吐对他怀有的全部感情。可是,他没有勇气,生怕冒犯克莱莉娅,因为她会用一种十分严酷的刑罚惩治他的。换句话说,一个女人在爱她的人心里引起的那种情绪,法布利斯是丝毫没有经验的,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连一丁点儿也没有过。在演奏小夜曲那天以后,经过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和克莱莉娅的亲密友谊才恢复到原有的程度。这个可怜的姑娘生怕泄露自己的感情,所以态度很严厉,法布利斯觉着他们一天比一天疏远。

法布利斯在监狱里已经将近三个月了,虽然和外界隔离,没有通过任何消息,可是他并不感到自己不幸。有一天上午,格里罗在他房间里待了很久。法布利斯不知道怎样把他打发开,急得走投无路。直到中午十二点半的钟声敲过,他才能够把他在该死的窗板上开的两扇一尺高的小活板窗门打开。

克莱莉娅立在鸟房的窗口,眼睛盯着法布利斯的窗子。她那愁眉不展的脸上流露着极其强烈的绝望表情。她一看到法布利斯,就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都完了。她连忙朝钢琴奔去,假装唱一段当时流行的歌剧中的宣叙调。由于绝望,又由于怕被在窗下走动的哨兵们听懂,所以她的话断断续续。她告诉他:

“伟大的天主!您还活着吗?我是多么感激老天啊!巴尔博纳,就是您在到这儿来的那天曾经惩罚过的那个无礼的狱吏,本来已经走了,不在要塞里了。前天晚上,他又回来啦。从昨天起我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想法毒死您。他在供给您伙食的、官邸的小厨房里转来转去。我什么都还不能肯定,但是我的侍女相信,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到官邸的厨房来,唯一的企图就是想害死您。我没有看见您露面,急得要命,还以为您已经死了呢。在另行通知您以前,您什么食物也别沾,我会尽一切可能给您送一点巧克力来。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九点钟,如果老天慈悲为怀,您有一根线,或者是能用您的内衣做成一根带子,那您就把它从您窗口垂下来,垂到橙子树上,我会在上面拴一根绳子,您把它拉回去。靠了这根绳子,我就可以给您送面包和巧克力。”

法布利斯把他从房间火炉里找到的那块木炭,一直当成宝贝似的收藏着。他趁着克莱莉娅感情激动的时刻,赶快在手上写了一连串的字母,这些字母顺序连起来,就成了下面这两句话:

“我爱您;仅仅因为我看见您,生命对我才是宝贵的。最要紧的是给我送纸和铅笔来。”

法布利斯从克莱莉娅脸上看出她心情极度恐惧;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恐惧心情使得这位年轻姑娘没有在他如此大胆地倾吐了“我爱您”这句话以后中断他们的谈话。她仅仅显出很不高兴的神色。法布利斯灵机一动,接着又写:“承蒙您借着唱歌通知了我一些事情,今天风大,我没有完全听清楚,钢琴的声音盖过了歌声。譬如说,您向我提到的毒药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