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7页)

虽然帕尔马要塞里的人谈到法布利斯,总是把他当作一个违背了最神圣的义务的、声名狼藉的叛逆分子,但是善良的教士唐·恺撒看见了不知是谁送给他的那些精美的书籍,还是感到高兴,原来法布利斯怕唐·恺撒一看到他的名字,会愤怒地把整个包裹退回来,所以他很谨慎地在书送出以后,过了几天才写信。唐·恺撒没有把这番情意告诉他那个一听见法布利斯的名字就大发雷霆的哥哥。但是法布利斯逃走以后,唐·恺撒和他可爱的侄女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密关系;他从前教过她一些拉丁文,所以他让她看了看他收到的那些精美的书籍。这正是那个旅人的希望。忽然克莱莉娅的脸红得非常厉害,她认出了法布利斯的笔迹。书里有许多地方夹着狭长的黄纸条代替书签。我们完全可以这么说,在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俗不可耐的金钱关系和冷酷无情的庸俗念头,因而就好像有一位慈悲为怀的神灵在用手指引似的,那些在真正的热情鼓舞下干出来的行为极少不产生效果,克莱莉娅被本能和她在世上唯一念念不忘的事情支配着,请求叔父让她把原来那本圣哲罗姆作品和他刚收到的一本对一对。法布利斯走了以后,她一直陷在忧郁中,愁眉不展,如今她在原来的一本圣哲罗姆作品的页边上,找到了我们提到过的那首十四行诗,还有按日写下的对她的爱情的记载,她那份快乐怎样能够形容呢!

当天她就把十四行诗背熟了。她常常靠在自己的窗口,对着那扇窗子,吟唱着这首诗,从前她经常看见那扇窗子的窗板上有一个打开的小洞,如今窗内没有人了。窗板已经拆下来,放在法庭的办公桌上,作为拉西正在审理的一件可笑案件的物证,法布利斯被控告犯了越狱罪,或者像总检察长本人笑着说的那样,犯了逃避一位宽宏大量的君主的恩典的罪。

克莱莉娅对她自己采取过的每一个步骤,都感到强烈的内疚。自从她陷在不幸中以后,她的内疚越发强烈了。为了缓和对自己的责备,她想着那个“永远不再见法布利斯”的愿心,这是她在将军几乎中毒的时候对圣母许下的,后来她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她的父亲因为法布利斯的越狱生病了,而且差一点丢了差事,亲王盛怒之下把法尔耐斯塔的狱吏全都撤职,当成犯人送进市内监狱。将军之所以得到保全,多少是靠了莫斯卡伯爵说情。莫斯卡伯爵宁愿看见他被关在要塞顶上,不愿意看见他在宫廷的社交圈子里成为一个积极活动、玩弄阴谋的对手。

法比奥·康梯将军真的病了,而且有半个月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撤职,在这期间,克莱莉娅鼓起勇气来进行她曾经向法布利斯宣布过的自我牺牲。举行盛大庆祝的那一天,读者也许记得,也就是犯人逃走的那一天,她聪明地生了病。第二天她又病了一天,总之,她应付得那么巧妙,除了负责看守法布利斯的狱吏格里罗以外,没有一个人疑心到她是同谋,而格里罗又一声不响。

但是,克莱莉娅在这方面不再担心以后,那有充分理由的内疚就立刻开始更加残酷地折磨她了。“一个做女儿的背叛了父亲,”她对自己说,“世界上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减轻她的罪恶呢?”

有一天,她几乎整个白天都是在教堂里流着眼泪度过的,到了晚上她请她的叔叔唐·恺撒陪她去见将军。现在将军发起怒来,她越发感到害怕了,因为他一发怒,总要顺带着咒骂几句那个万恶的叛逆分子法布利斯。

到了父亲面前,她鼓起勇气对他说,她过去一直拒绝克里申齐侯爵的求婚,那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她相信从这桩婚姻中得不到丝毫幸福。将军听见这些话勃然大怒,克莱莉娅好不容易才能够接着说下去。她说,如果她父亲贪图侯爵的巨大财产,认为自己应该明确地吩咐她嫁给克里申齐侯爵,她准备服从。将军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结论,他先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不过最后还是高兴起来。“这么说,”他对他弟弟说,“如果法布利斯那个混蛋的恶劣行为,害得我丢了差事,我也不会落到去住三层楼的地步了。”

莫斯卡伯爵对法布利斯这个坏蛋的越狱,不免也表示极大的愤懑,他一有机会就重复拉西想出来的那句形容这个没出息的年轻人的下贱行为的话,说他逃避了亲王的恩典。受到上流社会赞赏的这句俏皮话,在老百姓中间却行不通。他们根据自己健全的判断力,虽然完全认为法布利斯有罪,却钦佩他从这么高的一堵墙上跳下来所需要的决心。宫廷上却没有一个人钦佩这种勇敢。至于警察局,因为这次失职而丢尽了脸,正式宣称公爵夫人,这个叫人提起来只会叹气的、忘恩负义到极点的女人,花钱收买了一队士兵,人数有二十来个,他们供给法布利斯四张扎在一起的梯子,每一张有四十五尺长。法布利斯放下一根绳子,他们把它拴在梯子上,他不过是把梯子拉上去罢了,这一手本领也平常得很。有几个以言行不谨慎出名的自由党人,其中包括直接由亲王豢养的密探C***医生,还冒着有损自己名誉的危险,补充说,这个残暴的警察局竟惨无人道地把那些帮助忘恩负义的法布利斯逃走的、不幸的士兵枪毙了八名。因此连那些真正的自由党人都谴责他了,因为他的轻率行为害得那八名可怜的士兵丧了命。这些小小的专制政府就是这样把舆论糟蹋得一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