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9/14页)

就拿“西行”这个词条为例,教授这样写道:

【西行】(1118—1190)活跃于平安时代末期至镰仓时代初期的歌人、僧侣。俗名佐藤义清。曾是侍奉鸟羽上皇的宫廷侍卫,二十三岁之际心有所悟,毅然抛下洒泪挽留的幼子,削发出家。之后云游诸国,吟咏多首和歌。如“愿在春日花下死,如月之夜月圆时”,至今依然脍炙人口。作为日本人,无论谁都会感动于西行所描写的情景,并希望自己也能如此。西行巧妙地吟咏自然与内心,创立了以无常观为底蕴的独特歌风。卒于河内的弘川寺。

我也是日本人,可是教授列举的著名和歌并未带给我什么感动。西冈带着困惑,姑且把稿件打印了出来。辞典文稿讲究准确,像这样轻易断言“无论谁都会感动”妥当吗?若是和我一样未受感动的人投诉起来要怎么办?

或许,教授当时心想,二月也到头了啊,二月又称如月,嗯,说起来玄武书房委托我给辞典写稿呢,那就从“西行”这个词条开始吧。然后大笔一挥。这份稿子从头到尾流露出敷衍了事的气息,让西冈非常气愤。

“马缔,你觉得这稿子怎样?”

西冈把打印出来的文稿递给正用小刀削着红铅笔的马缔。马缔应了句:“那就拜读了。”毕恭毕敬地把稿纸竖在面前读了起来,如同朗读国语教科书的新生。

削到一半的红铅笔躺在马缔的桌子上。刚才见他一脸认真地拿小刀削着,可铅笔芯依旧钝钝的,笔杆部分也被削得凹凸不平,马缔似乎只是拿着小刀胡乱切削而已。这家伙手真拙,西冈边想边替马缔削起红铅笔来。

专心阅读着文稿的马缔身边,西冈默默地挥动着小刀。时值上午,兼职学生还没来上班,编辑部里只有西冈和马缔两人,鸦雀无声。

削去干巴巴的木杆,把红色笔芯削得尖尖的。西冈很喜欢用小刀或美工刀削铅笔,让人联想到骨髓从骨头里溢出来的光景,感觉到秘密和生命力倾泻而出。记得小学的时候,他经常用刚刚削好、还散发着木香的铅笔,在自由簿,即内页空白的笔记本上描画机器人和怪盗。总觉得手工削出来的铅笔能画得更好,所以他从来不用卷笔刀。

真怀念啊。时隔二十年,居然想起了“自由簿”这个词。西冈举起红铅笔,确认了一下削好的笔芯,尖端细得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中一样。西冈对自己削铅笔的技术没有退步十分满意,同时又想,马缔还是买个卷笔刀比较好,我调走以后,马缔难保不会用小刀削掉自己的手指,太令人担心了。

“嗯……”

马缔哼哼着把稿子放到桌上,左手挠着头发,右手在桌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西冈把红铅笔塞进马缔手里,于是他抬起头来。

“谢谢!西冈,这篇文稿看来需要大幅修改才行。”

“果然是这样。”

“执笔的教授同意我们修订稿子吗?”

“当然了。委托的时候就跟他说过‘我方可能会做修改’。不过,那教授挺难缠的,”西冈盯着文稿说,“保险起见,还是告诉他具体要怎么修改比较好。”

马缔点头赞同,用红铅笔修改起文稿来。

“首先,冗赘的语句太多。辞典的文稿不需要执笔者的主观意见,只需列举事实。其次,教授的稿子中没有出现旧假名,引用的和歌也都用现代假名标注,没有忠实于原典。”

“不说别的,这首和歌有必要引用吗?”

“这点需要进一步商榷,现阶段姑且省略吧。”

【西行】(1118—1190)平安末期·镰仓初期的歌人、僧侣。法名圆位,俗名佐藤义清。

“西行这个名字,不是他当了和尚之后才取的吗?”

“西行是法号,作为僧侣,他的名字叫作圆位。”

“呵。不过,这样一改文章就简洁多了。接下来要怎么改?‘心有所悟……削发出家’这句,槽点也太多了。”

“对啊。关于西行出家的理由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因朋友的离世而感到世事无常,也有说是因为失恋,一直没有定论。”

“当然了。我觉得就算是本人,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出家吧。”

听到西冈的话,马缔淡然一笑。

“人的内心,有时对自己而言都是个谜。”

“还有那句‘毅然抛下洒泪挽留的幼子’,我真想问问到底有谁看到了。”

“这部分写得太含糊了,全部删去吧。其余部分还需要进一步推敲,目前改成这样如何?”

曾作为宫廷侍卫侍奉鸟羽上皇,二十三岁出家。之后云游诸国,吟咏自然与心境,创立了独特的歌风。《新古今和歌集》收录其九十四首和歌,居收录数量之首。著有个人和歌集《山家集》等。卒于河内的弘川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