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5/6页)
街道爬上一个陡坡,坡顶烈日如焚,人们挤在街边张望着商店的橱窗。他本以为能从巷子里穿行,但那里面却阴沉沉的。期盼的氛围在人群中滋长;他们在等待什么事情,他却不知道具体为何。整个下午充盈着紧张的情绪,一切蓄势待发,仿佛随时可能发生巨变。坡顶上突然出现了一辆巨大的汽车,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翻过山顶,沿着弯道横冲直撞地辗转而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他转过头发疯似的想找个门躲进去。角落里有家点心店,橱窗里摆满了蛋糕和蛋白脆饼。他紧贴墙根跌跌撞撞地跑向那边。只要能跑到门口……他一转身,立即僵住了。橱窗轰然碎裂,飞溅的玻璃碎片反射出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他眼睁睁看着一块金属呼啸而来,将自己的身体钉在墙上。他听到了自己的惨叫,感觉自己的肠子被捅了个对穿。他挣扎着倒下,失去意识之前,他发现眼前几英寸外就是一排糕点,它们依然毫发无伤地摆在垫了纸的货架上。
沙漠中有一排泥井。但它们到底有多近呢?他说不清:他被那块碎片钉在地上,剧痛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他用尽全力,却无法挪动分毫,血淋淋的内脏赤裸地暴露在天空下。他想象有个敌人赶过来一脚踩在自己被剖开的肚子上,想象自己爬起来在高墙间曲曲拐拐的巷子里奔跑。他跑了好几个小时,但墙上连一扇门都没有,弯曲的小巷没有出口。天快要黑了,他们就要来了,他快要断气了。在他无比盼望看到那扇门的时候,门就会出现,然而就在他喘着粗气跑进去的那一瞬,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
太晚了!门里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色高墙,他只能抓住摇晃的铁梯向上攀爬,虽然他知道在那上面,在那铁梯的顶端,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巨石,一旦他靠得太近,他们就会朝下面砸石头。等他快要爬到顶的时候,一定会有巨石呼啸而下,将整个世界的重量砸在他身上。被石头击中的时候,他再次惨叫起来,用手捂住肚子,护着那个张开的大洞。他停止想象,一动不动地躺在碎石下面。疼痛无以为继。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只能看到一线狭长的天空,那是他最后的守护。天空终将撕裂,他从未怀疑过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熟悉的天幕隐退后,那东西将以百万倍的风速向他逼来。他的哭喊成为了一种独立于他的存在,在沙漠中永不停歇地飘荡。
月上中天,他们走到要塞外,发现大门锁着。姬特握着特纳的手,抬头望着他:“我们该怎么办?”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指指要塞上方的沙山。他们沿着沙丘慢慢向上爬。冰凉的沙砾灌进了鞋子:他们抖掉沙子继续前行。高处似乎更亮,仿佛每粒沙子都在释放来自天上的一小片极光。他们没法并肩行走——沙丘顶上实在太陡。特纳把斗篷披在姬特肩上,自己走在前面。山顶的高和远完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等到他们终于爬上沙山最高处,那片沙海和海中凝固的波涛一览无余地铺展在他们眼前。他们没有停下来欣赏:那种绝对的寂静太过强大,一旦你沉溺其中哪怕一秒,就再难打破它的魔咒。
“看那下面!”特纳喊道。
他们任由自己滑进一个被月光照亮的巨型杯子。姬特翻滚了几圈,斗篷从她肩头滑落;他不得不奋力爬回去捡。他想把斗篷叠起来扔给她闹着玩,但她却没接住。她任由自己一路滚到杯底,躺在那里等待。等他下来以后,他把宽大的白色斗篷铺在沙上。他们伸展四肢肩并肩地躺在上面,又拉起斗篷的边缘盖住自己。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开始交谈,说的全都和波特有关。特纳望着月亮,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记得我们在火车上的那一夜吗?”他说。她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开始害怕自己犯了个战略性错误,于是他飞快地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在那夜之后,这一整片见鬼的大陆上一滴雨都没再下过。”
姬特还是没有回答。听他提起坐火车去波西夫那夜,错误的记忆开始苏醒。她看到飘摇的微弱灯火,闻到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听到雨滴声声敲打车窗。她想起装满土著的载货车厢带来的无以名状的恐惧,她的大脑拒绝再想下去。
“姬特。你怎么了?”
“没事。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真的,没什么事儿。”她按了按他的手。
他的声音里悄悄渗入了一丝慈爱。“他会好起来的,姬特。只是这里面有一部分取决于你,你要明白。要照顾好他,你一定得保重自己。难道你不知道吗?要是你也病了,那还怎么照顾他?”
“我明白,我明白。”她说。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得照顾两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