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可是,在这些冬日的夜晚,寒风沿着干河、钻过大山的狭缝吹来,直到最后,你听到它们就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号叫着,好像就从白雪皑皑的乌克兰山坡一直吹到这里,却仍然没有找到宁静的憩身之处。就在天亮之前,有时会有一个喷气式战斗机编队疯狂地呼啸着从低空掠过,像一群发情的猎犬。
在特拉维夫中央汽车站,约里克目睹了一幕在犹太人中间长年累月总在发生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仍然没有消失,而且仍然制造着混乱。一个带匈牙利口音的人看来在干小偷小摸的勾当时被人抓住了,他看到一个警察走过来,便开始像一头被拉往祭坛去的牛一样号叫起来。
“Gevalt[47]!”他用意第绪语呼喊,“犹太兄弟们,可怜可怜我吧!Gevalt!”
约里克非常失望,他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晚报,在一家离报摊不远的小咖啡馆里坐下来看报纸。新闻标题声称,在开罗举行的一次阿拉伯将军会议达成了诸多秘密协定。有几段文字简明扼要地报道了总理的讲话。在附近的栏目中有一则消息,报道了发生在内斯锡安纳郊区一场新移民之间的激战。约里克可以轻易地想象出这场难民之间的骚乱:那些人尽是些哮喘病、溃疡病和硬化症患者,他们越来越疯狂地挥舞着软弱无力的拳头,击打着他们的对手。
另外,在贝特里德镇,两个中年人不得不被捆绑起来,以免他们继续用斧子和锄头攻击对方。挥锄头的是个保加利亚来的面包师,而舞斧子的是个突尼斯来的金匠。一个定居在莱基地区的男人离家出走了,他家里有两个妻子和九个孩子,其中有两对双胞胎。他留下了一张纸条,说他要去寻找那十个失踪的以色列支派,然后便销声匿迹了。一个来自盖乌利姆村庄的波斯信仰疗法医师被指控向不孕的妇女出售护身符,并给她们服用麻醉药,一旦药性发作,他便做出一些卑劣的丑行。
约里克谢过女招待,付了咖啡的钱,然后离开了。在他看来,特拉维夫并不是一个迷人的城市,但它具有某种内在的神奇的东西。人们煞费苦心,让新修的街道看起来古色古香,甚至还到处摆了一些绿色的长椅,让人想起克拉科夫[48]或者罗兹[49]。因为背痛一直在折磨着他,而党内会议又从来都不按时开始,约里克决定先坐上一会儿。很快就有一个过路的行人认出了他,这人也许是在某个地方的集会上见过他,或者是通过约里克在内阁任职期间发行的报纸上的旧照片认出了他。他向约里克道了声早安,甚至还设法与他交谈。
“噢,利夫希茨同志,我估计这些日子你总是挺担心的吧?”
“担心什么?”约里克问。
“啊,各方面的事。比如说,目前的形势。”
约里克以问代答:“我们犹太人什么时候有过比现在更好的形势呢?”
在报纸的中间一版,约里克读到一则短讯,讲的是一个多年前他略有所知的人,一个名叫谢尔蒂尔·哈·帕尔蒂的工程师,他在20年代早期从俄罗斯小镇新济布科夫来到巴勒斯坦。这个哈·帕尔蒂声称发明了一种高度机密的巨型火箭,可以确保以色列国土不受任何攻击。然而,他的信件和关于这个项目的备忘录没有得到回音。于是有一天,这位愤怒的老人出现在国家土地信托公司的办公室,用一支古老的意大利左轮手枪击伤了一个年轻的打字员,还差点儿在地下室的油印室中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约里克心想,我们是由最古怪的个体组成的乌合之众,却还假装是一个民族。讲一样的语言。以旧歌换新歌。永无休止地谈论着、书写着我们的理想和渴望,仿佛长篇大论可以平息心底里激荡着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这颗疲惫的心感到那么寒冷呢?
这些男男女女在他们那些新居的地下室里建起了一个个掩体,以防炸弹落到他们头上。军队不断地壮大力量。他们对谢尔蒂尔·哈·帕尔蒂的发明不感兴趣,也许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并不只是简单的政治原因。也许这种火箭,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早已秘密地制造出来了。本·古里安总是舍得花钱支持科研项目,艾希科尔在军事项目上也是出手很大方。谁知道密室里在进行着什么?那些将军和专家甚至在夜里,跟丈夫或妻子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讨论些什么样的疯狂计划呢?这一切最终将会怎样结束呢?万一形势转而恶化——但愿上帝不要让这样的事发生——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些呼喊、欢笑、咒骂、打斗和噩梦,那些骇人的回忆,甚至还有来自开罗的战争威胁,每一件事都有不止一种解释。轮到我讲话的话,这些事情我也应该稍微讲几句。在特拉维夫,艾希科尔向全国人民保证,他们的梦想正在变成现实,尽管速度很慢。而锡安山[50]那边的聪明人正一篇接一篇地写文章对我们狂轰滥炸,讲述他们的历史教训、循环理论,以及他们对共同命运的沉思。难道这只是一种空幻的假象?难道我们都在冬眠?难道我们都在被褥里辗转反侧、争论不休,都在与恶魔搏斗,拼命地祛除无数的噩梦,都在进行着各种绝望的盘算?哪个男人不曾对妻子说过:“要以防万一。你不可能知道将来。为什么不保险一点儿呢?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难道约拿单不经常和他的朋友互相说:“过一天是一天,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