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属(第3/5页)

她走得更快了,每迈一步都更加确信吉戴恩就是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如今被锁在了停在米尔金家前过夜的黑黝黝的大巴里。她想象着他在寒冷和突如其来的沉默中醒来,试图从大巴里出来,用力推闭紧的车门,使劲儿捶打后边的窗户。他也许像平时一样忘了带手机,就像她自己离家前去公交车站等他时忘了带手机一样。

霏霏细雨开始洒落,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轻风不再吹拂。她穿过一簇簇黑黝黝的松树,来到纪念公园橄榄街口的暗淡街灯下。在这里,一个翻倒的垃圾箱绊了她一下。吉莉·斯提纳小心翼翼地躲开垃圾箱,轻快地走上橄榄街。百叶窗紧闭的房屋笼罩在迷蒙的雾霭之中。一座座精心照管的庭院似乎在冬寒中沉睡,四周环绕着女贞、香桃木或金钟柏树篱。建在老屋废墟上的新豪华别墅分散各处,探出街头,为爬行植物所掩映,隐约可见。最近几年,城里的富人们到特里宜兰购买老式的单层住宅,将其夷为平地,在上面建起镶有飞檐搭着凉棚的大别墅。吉莉·斯提纳暗自思忖,很快特里宜兰就不再是村庄,而是变成有钱人的度假胜地了。她将来要把自己的房子留给外甥吉戴恩,已经立好了遗嘱。她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到吉戴恩了,他身上裹着温暖的外套,不安定地睡在停在米尔金家门前、上了锁的大巴后座上。

拐过犹太会堂广场时,微风吹来,她冻得瑟瑟发抖。细雨已经停了。一只空塑料袋在微风的吹拂下翻滚着,飞过她的肩膀,犹如苍白的幽灵。吉莉·斯提纳加快了脚步,从垂柳街走向墓园街。大巴司机米尔金的家就在街那头。拉海尔·弗朗科老师和她年迈的父亲佩萨赫·凯德姆住在他家对面。吉戴恩大约十二岁那年,有一次突然一个人出现在特里宜兰的姨妈家里。他和母亲吵了一架,决定离家出走。他考试没及格,母亲就把他锁在了家中。他从她的钱包里拿了些钱,从阳台逃出来,到了特里宜兰。他随身带了个小包,里面装着袜子、内裤和一两件干净的衬衣。他请求吉莉让他进屋。吉莉拥抱了他,给他弄了些午饭,把他小时候玩的那个破旧的袋鼠玩具拿给他,而后给他母亲打了电话,尽管姐妹俩关系不好。第二天,吉戴恩的母亲赶来接孩子,没跟妹妹说一句话。吉戴恩服服帖帖的,伤心地和吉莉道别,一声不吭地拖着脚步,一只手被紧紧握在盛怒的母亲的手心里。还有一次,大约是三年前,那时的吉戴恩约莫十七岁,他来姨妈这里小住,为的是在乡村的宁静与孤独中专心准备生物考试。她本想助他准备考试,可他们却像一对同谋者,没完没了地玩跳棋游戏,多数情况下是她赢。她从来不允许他战胜她。每次输了棋,他都懒洋洋地说:“我们再下一盘吧。”他们每天晚上并肩坐在沙发上,膝盖上盖着毯子,看电视里播放的影片,很晚才睡。早晨,吉莉·斯提纳到诊所上班,在厨房餐桌上给他放一些面包片、沙拉、奶酪和两只煮鸡蛋。回到家时,她发现他和衣睡在沙发上。他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把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午饭后,他没有准备考试,两人又一起下跳棋,一盘接一盘,几乎不说一句话。晚上,尽管开着电热器,他们还是盖着毯子并肩坐在沙发上看英国喜剧片,一起放声大笑。后来孩子回家了,尽管他几乎没有复习功课,但两天后还是通过了生物考试。吉莉·斯提纳给姐姐打电话,骗姐姐说帮他复习了功课,他准备得很充分,很用功。吉戴恩给姨妈寄了一本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在扉页上感谢姨妈帮助自己准备生物考试。她回赠他一张从水塔顶俯瞰特里宜兰全景的彩图明信片。她感谢他赠书,说要是他愿意再来和她一起学习,比如说再有别的考试,不要羞于开口。他的房间永远为他留着。

司机米尔金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屁股鳏夫。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身穿一条宽大的运动裤和一件为某家公司做广告的T恤。斯提纳医生突然来敲他家的门,问他能否出来和她检查一下有没有一位乘客睡在他大巴的后排座位上,这让他十分吃惊。

米尔金是个块头大、行动笨拙的男子,乐呵呵的,待人亲切。他咧嘴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门牙,舌头有些凸出,耷拉到了下嘴唇。他猜想斯提纳医生的外甥一定是在沿路的某个车站下错了车,现在正搭车往特里宜兰赶呢。在他看来,斯提纳医生应该回家等候她的外甥。然而,他同意拿上手电筒跟她一起查看有没有乘客被困在了停在那里的大巴上。

“他肯定不在那里,斯提纳医生,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查查看。干吗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