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第6/12页)

佩萨赫·凯德姆说:“只有魔鬼知道这个不是学生的学生来我们这里干吗。我们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学生?你在收留他之前看过他的证明吗?你读过他的文章吗?你对他进行过笔头或口头测试吗?谁敢说他不是夜复一夜地在房子下面挖掘的那个人呢?他在寻找什么,某种文件,或者古老的证据,证明这产业归他祖先所有?也许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图谋提出某种回归权,以奥斯曼时期或十字军东征时期居住在这儿的某位祖父或曾祖父之名,强烈索求土地和房屋的所有权。首先,他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住到了这里。我们与他是房东与佃客的关系。他在地基下挖掘,直至墙壁开始摇晃。接着他会索要某种权利,分配财产,即祖先的权利。直至你和我,拉海尔,突然发现我们流落街头了。走廊里苍蝇又没完没了地飞,我屋子里也有苍蝇。阿维吉莉,是你那些猫招来的苍蝇。无论如何,你的猫霸占了整座房子。你的猫,你的兽医,还有你那野蛮的阿拉伯人。我们怎么办,拉海尔?我们是谁,请你告诉我好吗?不说?那好,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亲爱的,我们是转瞬即逝的影子。这就是我们。转瞬即逝的影子,就像刚刚过去的昨天。”

拉海尔让他闭嘴。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心疼他,伸手从围裙兜里拿出两块裹在锡纸里的巧克力。“拿着,爸爸。拿着。吃吧。只是让我休息一下。”

九丹尼·弗朗科死于他的五十岁生日那天。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很容易痛哭流涕。他在婚礼上哭泣,在村文化厅看电影时抽噎。他脖子上的皮肉打着褶耷拉下来,像火鸡脖子。他在发希伯来语字母“瑞什”这个喉音时软绵绵的,似乎带有法国口音,虽然他基本上不懂法语。他身材粗壮,肩宽背厚,但两条腿却十分瘦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两根棍子支着个衣柜。他习惯与跟他说话的人拥抱,即使对方是陌生人。他会拍拍人家的肩膀、胸脯、肋骨之间、脖颈背。他也拍打自己的大腿,或者朝你的肚子深情地打上一拳。

要是有人夸他的小牛长得肥壮,称赞他煎的鸡蛋饼或者从他房间里看到的美丽落日,他的眼睛就会立即湿润,充满了对赞美之词的感激。

谈论任何话题——无论是小牛肥育的未来、政府政策、女人的心,还是拖拉机的发动机——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之下,总会喷涌出汩汩不需任何借口或联系的喜悦。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在他一头栽倒在地、死于心脏病前的十分钟左右,他还站在篱笆旁边与约西·沙宣和阿里耶·蔡尔尼克聊天。他和拉海尔多数情况下处于一种停火状态。夫妻一起生活多年后,冲突、伤害和小别已经教会双方要小心举步,给打上标记的雷区留下宽广的回旋余地,这样的停火状态非常常见。从外部看,这样谨慎的日常生活近似于在漫长的壕堑战中,在相距数码、彼此对峙的军队之间形成的相互屈从,甚至给冷静的同志情谊留下了空间。

这是丹尼·弗朗科吃苹果的样子:把苹果在手里转一会儿,仔细观察,直至找到准确的下口处;接着他会再次盯着受伤的苹果,发动进攻,此次是在另外一个切入点。

他去世后,拉海尔不再经营农场。她关闭了鸡舍,卖掉了小牛,把孵化室变成了贮藏室。拉海尔继续浇灌丹尼·弗朗科在院子边种植的苹果树、杏树、两棵被灰尘覆盖的无花果树、两棵石榴树和一棵橄榄树。但是她不去修剪攀附在墙壁上的老匍匐植物,这些匍匐植物覆盖了屋顶,遮蔽了走廊。

废弃的牲口棚和外屋满是杂物与灰尘。拉海尔卖掉了斜坡下土地的租赁权,卖掉了废弃农场用水配额的租赁权。她也卖掉了她父母在科里亚特提翁的家,把她难以驾驭的父亲接进家门。在卖掉这些产业的过程中,她在一家生产药品与健康食品的小公司给自己购买了一套投资组合和不参与经营的合伙人身份。公司按月付她报酬。此外她还有在特里宜兰担任文学教师的收入。

丹尼死后,农场院子里杂草丛生。阿迪勒尽管身体羸弱,肩膀单薄,却承担起了除草任务。他还主动提议照管前面小径旁边的一小块菜田,修剪并浇灌难以控制的树篱,料理房前的夹竹桃、玫瑰和天竺葵,清扫地窖,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擦洗地板,晾晒,熨烫衣服,清洗碗碟。他甚至重新启用了丹尼·弗朗科的小木工房:设法给电锯上了油,将其磨快,使其重新运作。拉海尔给他买了一把新夹钳,换掉旧的,还买了一些原木、钉子、螺丝和木匠用胶。他抽空给她做了几个架子和小凳子,逐渐更换了篱笆柱,甚至移开了破旧的大门,装上了新门,把门漆成了绿色。那是装有弹簧的轻型双门,两块铰链板在你身后来回晃动几次再轻轻自动合拢,不是啪的一声就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