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6/44页)

他谈到了嫉妒。他斥责女人、时尚、音乐以及社会生活的欺骗性。只是没有提到任何一种社会或生产方式都无法给予我们心灵的宁静。除了我们自己,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给予。如何给予?如果我们能够战胜欲望和虚荣。这可能做到吗?……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许以后,更远的将来。欲望不会随着时间而消亡,但是所有欲望和满足反射出的愤怒的嫉妒和贪婪,无望的兴奋和反感会逐渐挥发、耗干。你瞧,人总是会累的。当衰老来到门前,我甚至感到高兴。我只是渴望偶尔的雨天,那时我可以坐在火炉旁边,饮一瓶红酒,读一本关于欲望和失望的古老的书……

但是那时我还年轻。我花了四年光阴去旅行。我曾在许多陌生城市的房间里,在许多女人的怀中醒来,头发凌乱。我尽自己所能将技艺学到精湛,并感叹于世界的美丽。不,事实上在这期间,我没有想到过阿尔多佐·尤迪特,至少没有经常想,也没有刻意地去想她……我对她的想念只是和身处国外之人想念故乡的街道、房屋和故人一样,他们从金黄色的记忆溶液深处涌现出来,就像对于某种程度上已经逝去的东西一样。我有过发烧疯狂的时刻,感到非常孤独,我是一个市民阶层,在这种孤独中出现了一个狂野又美貌的年轻女人,然后我和她聊了起来……事后我便将她全部忘掉了。我出去旅行。漂泊的日子过去之后,我便回到了家。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与此同时,只发生了一件事,阿尔多佐·尤迪特在那里等我。

当然她并没有告诉我,当我回到家再见到她时,她走向我,拿走我的外套、帽子和手套,然后给了我一个礼貌而矜持的微笑,就像少东家回家时她该做的那样,带着那种用人的笑意微笑着。我也以得体的方式跟她打了招呼,微笑着,不带一丝慌乱。我就差用父亲般的方式和善地拍打她的脸颊了……我的家人都在等我。尤迪特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去准备餐桌,以迎接我这个迷途的浪子。每个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声;我也是,因为我终于回家了。

我的父亲在那年退休了,我接管了工厂。我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城市附近的一座山丘上租了一处别墅。我也很少见家人,好几个星期过去了,我都不曾遇见尤迪特。又过了两年,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从我们家的大房子搬了出去,并遣散了家里的仆人,只留下了尤迪特,让她当了家里的管家。我每周日都会去拜访母亲一次,与她共进午餐,并能在那些场合下看见尤迪特,但是我们从未说过话。我们之间的关系既亲切又守礼。有时我也会用一种带着亲密和善意的方式称呼她“尤迪特卡”[36],因为这是人们对一个在家里逐渐老去的姑娘才会使用的称呼。是的,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有那么疯狂的一小时,我们两人谈论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但这样的事过后只是让人笑笑而已。年轻时代的疯狂。每当我回想起那一小时,就是这样认为的。这让我感觉非常舒服。不是那么真诚,但是很舒服。一切人和事物都回到本来的位置之上。就这样,我结婚了。

我和妻子的婚后生活是礼貌而愉快的。后来,在我儿子夭折以后,我感觉受骗了。孤独在我的内心和周遭就像一场早期的疾病那样潜伏着。我母亲仔细观察着,但什么也没说。又过去了许多年,我日渐衰老,拉扎尔也不怎么出现了。我们偶尔会碰面,但已经不再玩以前的游戏了。看起来,我们都长大了。成长就意味着孤独。孤独的人要么因失败而倍感孤独,要么与世界建立某种良性和解关系。由于我的孤独是在一段婚姻内部和一个家庭内部,所以我不容易与周遭建立起这种良性和解关系。我把自己的时间给了工作、社交和旅行。我的妻子为了能在和平与和谐的气氛中生活付出一切努力。她的那种努力就像是男人劈开石头,怀着绝望。我无法帮助她。有一次,我尝试着妥协,跟她一起去梅拉诺度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在旅途中,我发现这完全是没有希望的,根本不会有什么和解。我的生活,就像我建立起来的那样,虽然可以忍受,但同时也毫无意义。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可能会有办法忍受这样的孤独,并为之付出可怕的代价,但他的作品某种程度会给予他补偿。毕竟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他来完成创作。他的作品为人带来某种唯一的、无法逝去,而且令人惊奇的东西。或许吧……人们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次我和拉扎尔谈起这种想法,他却有着不一样的意见。他说孤独感一定会导致过早的失败。没有人可以逃脱,这就是规则。我不知道,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是艺术家,所以在生活和工作中倍感孤独,我的工作没有给予人类任何特别的东西。我只是一个实用商品的生产商,我的工作只是给建立在生产线之上的文明生活提供某些必备用品。我们生产拥有高尚品质的产品,但这种商品是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由机器和受过专业驯化、教导和训练的人来制造出来的。那么我在这家由我父亲创立、由他的工程师们建造起来的工厂里做什么?……我每天九点准时上班,就像其他高级管理人员一样,因为我必须做出榜样来。我会看看信件。我的秘书会告诉我有谁打电话联系过我,有谁想跟我谈话。然后,工程师和销售人员就会到场,向我汇报生意进程,请我就一个新材料生产的可能性提出意见。那些精心选拔出来的职员和工程师——他们大部分都是我父亲培养出来的——当然是带着已经成形的计划来找我的,我顶多只是指出一些问题,稍加修改。但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简单地同意并批准。工厂从早到晚一直不停地生产着,销售人员销售着商品,会计核算着工资,我则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所有都是有用的、必要和诚实的工作。我们没有欺骗任何人,也没有彼此欺骗,既不欺骗顾客,也不欺骗国家和世界。我只是自己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