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11/52页)
但是关于富有,我无法如此细致地给你说清楚……然而我看你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感兴趣,我在他们之间所学到的和看到的?是的,那也是有趣的。就像一次特别的外国旅行,在那里人们以另一种方式生活,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因此和你在一起更好,在这家宾馆里。我更了解你。你和你周围的一切更为熟悉……是的,你的味道更让人信赖。据说在这个散发着恶臭的机械的世界里,这就是所谓的文明……人们忘记如何使用嗅觉,他们的鼻子已经萎缩……但我出生在家畜中间,就像所有在家畜中间出生的穷人家的孩子一样,就像小耶稣……我也拥有如何去闻的天赋,而富人的孩子恰恰忘记了它。我的主人们已经连他们自己的味道都不知道了。因此我也不爱他们。我只是为他们服务,之前在厨房里……之后在大厅和床上。我只是为他们服务而已,但是我爱你,你的味道让我感到熟悉。亲我一下。谢谢。
我不能向你描述关于富有的一切,因为天亮了,一次不可能讲完,而要很多次、很多次的诉说,就像东方故事一样。我可以持续讲述很多个夜晚、很多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再说他们的衣柜和抽屉里还有什么,他们的袍子有几种,就像剧院里为每个角色,人生每个时刻准备戏服和道具!那些也无法说尽。我宁愿说一下他们的灵魂中有些什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知道,你有兴趣。那么你不要动来动去,好好听着。
一段时间之后,我知道那些堆积在他们房间和柜子里的无穷的宝贝和神圣物品,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他们在这些东西里马马虎虎地挑来挑去,但是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是否可以使用,如果可以使用,是做什么用的。老爷也有演员那样的衣帽间,但是他,你知道,穿着睡衣睡觉,裤子上带着背带,早上从浴室出来,戴着睡觉时保护胡须的系带,还有专门用来为胡须刷油的小梳子,并配有一面小镜子!……早上他最愿意穿着一件破旧的,肘部几乎磨坏的晨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尽管他的衣柜里挂着半打精致的、丝绸的家居服,“dressing gown[52]”,这些衣服都是太太在圣诞节或者命名日送他的礼物。老爷有时嘴里也会嘟囔,但是他总是礼貌地同意,所有的一切不可能是其他样子。他赚很多钱,开了一家工厂,他很适应他的角色,无论是他开创的还是继承来的……但是,私下里,他应该更喜欢到帕萨雷特[53]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玩滚木球游戏,喝着加了苏打水的汽酒……但是他很聪明,人同时也被自己所创造的东西改造着……这是有一次那个家伙说的,那个属于“艺术家类”的人……你知道,他说,所有的一切都事与愿违,人从来不是自由的,因为他所创造的东西会绑架他、束缚他。老爷创立工厂,创造了财富,并且也安心顺从于所有这一切囚禁他,让他无法逃离的事实。因此他不会每天下午去帕萨雷特玩滚木球游戏,而是在市中心的百万富翁俱乐部里,带着一张苦闷的脸打桥牌。
老爷有一种苦涩又嘲讽的智慧让我无法忘记。早上当我用银色托盘把橙汁端给他时,他的眼睛从刊登股市行情的英文报纸上移开,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即使眼睛近视。他用手摸着杯子……他的胡子下面浮现一丝冷笑,就像一个人吃着药,但同时并不相信药效一样……和他穿衣时的笑容一样。有某种东西隐藏在胡子底下。因为他留着胡子,就像费伦茨·尤什卡[54],那种奥匈帝国时代的须髯,就像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类人,在那个战前的真正的和平时期,贵族是真正的贵族,仆人是真正的仆人。大企业主是考虑五千万人生死的工业家,无论他们生产的是蒸汽机还是现代化的煎薄饼的平锅。老爷就是来自这个世界。很显然,现在这个全新的微型世界对他来说太局促了……当然我说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他嘲讽地微笑着,在胡子底下这种面部线条表达着对自己和世界的不屑。当他穿衣时,当他打网球时,当他坐在早餐桌前时,当他亲吻太太的手时,当他彬彬有礼地优雅交谈时,总是显露这种表情,就像藐视所有的一切。这点让我特别喜欢他。我知道那些塞满家里的物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可以使用的物件,而是一种怪癖。你知道,就像某人得了神经性疾病,总是被迫重复某一动作,比如每天洗五十次手。他们也是以同样的方式买那些衣服、内衣、手套、领带。关于领带我有特别的记忆,因为它给我带来一堆麻烦。我负责整理我丈夫和老爷的领带。他们根本不是说有一两条领带。虽然没有彩虹那么多的颜色变化,但是与此相似的是,有蝴蝶结的,或已打好领结的、未打好领结的不同领带按照颜色排列整齐地挂在衣柜里,也许他们拥有除了紫罗兰色以外所有颜色的领带,这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