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第9/22页)
他那双眼睛依然在估量着我这副身板该用几号的棺材,尽管眼中写满了疼痛。他躺在地板中央,依然左侧着地——一个干瘪皱缩、扭成麻花的秃顶小个子,龇牙咧嘴,牙齿上满是斑斑点点的廉价银质补牙料。他的嘴巴看上去就像一个黑洞,他的气息就像一阵阵小波浪一样。
涌动、哽塞、停滞,然后再次涌动,进行得异常艰难。
“不好意思,伙计,”我咕哝道。“我又能怎么办呢?”
这样的话——对这样的杀手说。
我走进梳妆室,拉开衣柜抽屉。她的帽子和外套就摆在我的衬衫上。我把它们塞在下面,又把衬衫展平盖在上头。然后我走进外面的小厨房,倒了一小杯够劲儿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在那儿伫立了片刻,听着热风呼号吹打着窗玻璃。一扇车库大门砰然作响,一根架在两只绝缘体间的供电电缆拉得太松了,砰砰地抽打着楼房的侧墙,就像有人在拍打地毯。
酒精起了作用。我回到客厅,开了一扇窗。地上躺着的这伙计没有嗅到她的檀香味,但别人也许会闻到。
我又关上窗户,擦了一把手心,拨通了警局总部的电话。
卡普尼克还在那里。话筒里传来他那自以为是的声音:“喂?达尔莫斯?你先别说。我猜你是有主意了。”
“认出凶手身份了吗?”
“怕是没有,达尔莫斯。真是不好意思啦。这种事情嘛,你知道的。”
“没事。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请你过来一趟,把他从我家公寓的地板上给弄走。”
“我的妈呀!”紧接着他就安静了下来,压低了嗓子。“等等,嘿。等等。”我好像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关门的声音。接着他的声音再度响起。“讲吧,”他轻声说。
“拷了手铐,”我说,“就等你来收了。我不得已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不过他过会儿就没事了。他上这儿来是为了消灭一个目击证人。”
又是片刻停顿。他的声音现在甜得像浸了蜜一样。“听好了,小伙子。这里头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谁?没人了。只有我。”
“很好,请保持,小伙子。悄悄的。好吗?”
“你以为我想要整个街区的流浪汉全都上我这儿来观光吗?”
“放松点,小伙子。放松。坐好了,坐稳了。我马上就到。什么也别碰。听明白了?”
“明白了。”我又报了一遍地址和公寓号,好替他节省时间。
我几乎能看到他那张瘦骨嶙峋的大脸在闪闪发光。我从椅子底下掏出那把点二二打靶手枪,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枪,直到门外的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指节轻叩门板的哒哒声。
卡普尼克孤身一人。他飞快地堵住门道,推着我退回房间,脸上挂着绷紧的笑容,然后关上房门。他站在那里,背靠着门,手藏在外套的左襟下面——一个瘦骨嶙峋的大块头硬汉,一双没精打采、冷酷凶残的眼睛。
他垂下那双眼睛,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那小子的脖颈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目光就像短匕首一样,一刀一刀地扎人——让人厌恶的目光。
“确定是这家伙?”卡普尼克的嗓音沙哑。
“确定。伊巴拉在哪儿?”
“哦,他正忙着呐。”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那是你的手铐?”
“是的。”
“给我钥匙。”
我扔给了他。他动作敏捷地在凶手身边单膝跪下,从他的腕上摘下我那副手铐,扔到一边。他从屁股兜里掏出自己那副手铐,将秃顶男人的双手扭到身后,咔哒一声将他反手拷住。
“好吧,是你——”凶手用没有半点起伏的语调说道。
卡普尼克咧嘴一笑,捏紧拳头,狠狠地一拳砸在了他的嘴巴上。他脑袋猛地往后一仰,差点没折断脖子。鲜血从他的嘴角下面一滴一滴地落下。
“弄条毛巾来,”卡普尼克命令道。
我拿来一条手巾递给他。他恶狠狠地把手巾塞进凶手的两排牙齿间,站起身来,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搓了一把他那头乱糟糟的金发。
“行啦。说吧。”
我说了——只字不提那个姑娘。这故事听上去有点不对劲。卡普尼克看着我,一言不发。他揉了揉青筋暴突的鼻翼,然后掏出梳子,梳起了头发,跟他之前在鸡尾酒吧里面的动作如出一辙。
我走上前去,将那把枪递给了他。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把枪塞进了侧边口袋里。他的眼中闪过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嘴巴咧开,脸上绽开了一道生硬惹眼的笑容。
我弯下腰,动手捡起棋子,扔进棋盒里。我把棋盒放在壁炉架上,拉直了折叠牌桌的一条腿,瞎磨蹭了一会儿。与此同时,卡普尼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要的就是让他自己理清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