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9/10页)
“嘿,先生,”她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惊讶神情把我打量了一阵后说,“嘿,先生!这下怎么办?出了什么事?你跳的是不是圣维图斯舞[6]?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隔着袋子买猫?”
“你这个卑鄙的女人!”我喘着粗气骂道,“你……你……你这个可恶的老巫婆!”
“巫婆?老?我毕竟还不算很老?我只不过82岁,一天也不多。”
“82岁!”我惊呼道,同时踉踉跄跄地退到墙边,“你这只8200岁的老狒狒!画像上说的是27岁零7个月!”
“啊!真是那样!一点不错,但那张像是五十五年前画的。在我同我第二个丈夫拉朗德先生结婚的时候,当时我请人画了那张像,送给我和我第一个丈夫穆瓦萨尔生的女儿。”
“穆瓦萨尔!”我重复道。
“是的,穆瓦萨尔,穆瓦萨尔。”她模仿着我其实并非最好的发音说,“那又怎么样?你对穆瓦萨尔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你这个老怪物!我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只是我有个祖先曾姓那个姓,很久以前。”
“那个姓!你为什么说姓那个姓?那是一个很体面的姓。瓦萨尔也一样,那也是一个很体面的姓。我的女儿,穆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瓦萨尔先生,而瓦萨尔是一个非常体面的姓。”
“穆瓦萨尔!还有瓦萨尔!”我惊问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穆瓦萨尔和瓦萨尔。而就此来说,我还想说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如果我觉得这样说恰当的话。我女儿的女儿,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克鲁瓦萨尔先生,后来,我女儿的外孙女,克鲁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弗鲁瓦萨尔先生,而我认为你会说,那不是一个体面的姓。”
“弗鲁瓦萨尔!”这下我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嗨,你肯定不是在说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吧?”
“我正是在说这个,”她回答道,说着把她的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把她的两条腿完全伸直。“我是在说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但弗鲁瓦萨尔先生是一个你们所说的那种笨蛋,他像你一样是一头蠢驴,他离开美丽的法兰西来到了这个愚蠢的亚美利加,而当他来这儿的时候,他有一个非常笨、一个非常非常笨的儿子。我听说是这样,尽管我还未能有幸遇到他,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同伴斯特凡妮·拉朗德夫人都没遇到过他。他的名字是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而我认为你会说那也不是一个很体面的名字。”
无论是这番话的长度还是内容都足以使辛普森夫人非同寻常地激情迸发。很费力地讲完那番话后,她就像中了魔似的突然从椅子上跳起,她那有撑架的长裙完全展开,落地时罩住了整个地板[7]。一旦站定身子,她咬牙切齿,挥舞双臂,卷起衣袖,在我面前晃动她的拳头,随之一把揭下头上的帽子,连同一头浓密、漂亮、乌黑而且很值钱的假发,然后她大吼一声把帽子假发狠狠扔在地上,并歇斯底里地在上面跳起了一曲西班牙舞。
与此同时我惊得一下坐进了她空出来的那把椅子。“穆瓦萨尔和瓦萨尔!”当她跳出一个鸽子拍翅舞步时我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当她完成另一个舞步时我若有所悟地喃喃道:“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还有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嗨,你这个不可言喻的恶魔,那就是我!那就是我!你听到了吗?那就是我!”这时我用最大的嗓门呼喊道,“那——就——是——我!我就是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我真不该同我的太外祖母结婚,我真希望我能永远昏头昏脑!”
欧仁妮·拉朗德夫人,准辛普森夫人,从前的穆瓦萨尔夫人,的的确确是我的太外祖母。她年轻时非常漂亮,即使在82岁的高龄也还依然保持着她少女时代端庄颀长的身材、头部清晰的轮廓、又大又亮的眼睛和典雅挺秀的鼻子。凭借着那些珍珠粉、胭脂、假发、假牙和假胸垫,以及巴黎做时髦女装的一流裁缝,她竟然在法国都市那些风韵犹存的美人堆里体面地占有一席之地。在这一点上,她确实可以被认为与那位大名鼎鼎的尼农·德朗克洛相差无几。
她非常富有,第二次成为寡妇时没留下孩子,于是她想到了在美国的我。她为了让我成为她的继承人而前来美国,陪伴她的是她第二个丈夫的一名远亲,美貌绝伦的斯特凡妮·拉朗德夫人。
那天在歌剧院,我太外祖母的注意力被我的凝视所吸引。在用眼镜对我打量一番之后,我与她相貌上的某种相似给她留下了印象。她由此而产生兴趣,加之她知道她寻找的继承人实际上就在这座城市,于是她向同伴打听我的情况。陪她的那位先生认识我,并告诉了她我是谁。这消息使她再次对我细细打量,而正是这次打量鼓起了我的勇气,使我干出了已经讲过的那番荒唐事情。但她投桃报李地冲我点头是基于这样一种情况,她以为我已经偶然发现了她的身份。我的近视和女人的化妆艺术使我对那位陌生女士的年龄和魅力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当我那么热切地向塔尔博特打听她是谁时,他当然以为我是在问那位年轻的美人,所以便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她是“大名鼎鼎的寡妇,拉朗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