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长安(第19/31页)
裴玄静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水也没到了胸口。气味倒不像想象的那么难闻,可是水冰凉凉的,还有些黏稠,周围又几乎漆黑一团,仅有最前方崔淼那里的一点光亮,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自己置身于怎样的水体里,身边又淌过些什么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什么都不去想,一味盯住前方,否则即刻就会精神崩溃吧。
暗渠仿佛没有尽头。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带着回音的呼吸声彼此相闻。每当走到一处岔道时,崔淼就会停下来,等待来自最后方的指令——向左或者向右。
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当裴玄静开始神思恍惚,觉得这辈子都走不出去,永远见不到日光的时候,前方的崔淼突然停下来,叫道:“这里有扇铁门!”
“你推推看,应该没有锁。”从后面传来的声音直发抖,估计也忍到极限了。裴玄静心下恻然……那孩子,终究还小呢。
崔淼果然打开了铁门。举起油灯往上照,惊喜地喊:“上面又是个窖井口!”
“爬上去吧。”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钻出窖井口,三个人都全身湿透地趴在地上喘粗气。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将油灯吹熄,也没人顾得上。
崔淼有气无力地问:“不是说从明渠出去吗?这里还是一个暗渠的窖井口啊。”
那人回答:“我……实在走不动……了,反正是出口……管不了那么多……”
“也行吧。”崔淼含混不清地嘟囔,“只要我们不是钻到皇宫里面……就成……”
“想得美……通向宫城里的沟渠上有数道水闸,哪里是轻而易举能进得去的。”
裴玄静也缓过劲来了,插嘴道:“不知大侠可否赐予姓名?今日蒙大侠搭救,他日必当相报。”
那人没吭声。崔淼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姓王,对不对?你的父亲就是王义吧?静娘,咱们找到王义的女儿了。”
“不,她不姓王。从今往后她都跟着我姓聂了。”
周围突然大放光明。
裴玄静大惊失色。他们竟又回到了最初关押她的库房里。原来,他们沿着暗渠绕了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走回到最初的窖井了。
聂隐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央。她那位磨镜子的夫君肃立一旁,右手中举着火把。
“师父……”
裴玄静循声看去,救他们的人已跪在聂隐娘面前。蒙面的黑纱大概早就掉了,散乱的发丝遮住半张脸。湿透的夏衣牢牢地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现在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了。
聂隐娘问她:“你知罪吗?”
少女低头不语。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这点本事,就能窃得窖井盖的钥匙,还能偷看到地下暗渠的图纸?”
少女还是低头不语。
裴玄静抢着说:“她是为了救我们,娘子要怪就怪我们好了。”
“怎么怪?杀了你们吗?”
裴玄静道:“玄静久闻隐娘侠名,断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聂隐娘冷笑一声,“记得当年我在学艺之时,师父命我去刺杀某大僚,我因其正与儿女戏耍,两小儿幼稚可爱,实不忍下手。无功而返后师父训斥我道,‘今后再遇上这类情形,先杀其至爱,再夺其命。’既为刺客,首要断六亲人伦之念,否则只会损了自己的性命。”
裴玄静听得全身一激灵。
崔淼插嘴道:“所以你设下这么个局,就是为了让她断尽人伦之念?可你为什么不问一问,她到底想不想跟着你当刺客?也许人家心里根本就不情愿呢。”
“都别说了!”少女叫起来,“师父,我知错了,今后再不敢犯。”
“所以你并没有父亲?”
“没有。”
“更没有母亲?”
“没有。”
“茫茫人海从此只分敌我,再无情义,亦无是非。”
“只有敌我,没有情义,没有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