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刺长安(第24/31页)
没关系,她相信他不会走远,只要她需要,随时可以找到他。
回到兴化坊中的裴府,裴玄静花了好长时间沐浴,恨不得把每根头发丝都挨个洗一遍。阿灵顶着两只红肿得像大桃子般的眼睛在旁服侍。裴玄静洗了多久,阿灵就絮叨了多久,把裴玄静失踪后,裴度夫妇如何焦急、大郎裴识怎么设法寻找,尤其是她自己怎么害怕着急伤心等等,详详细细无一遗漏地汇报过来。
裴玄静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必须要考虑清楚,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叔父。因为她还担负了一件极不合理而艰巨的任务:说服裴度释放已被确认为武元衡刺杀案元凶的成德武卒张晏等人。
其实,裴玄静可以不必让自己这么为难的。禾娘跟了女侠聂隐娘,今后固然免不了担惊受怕、风餐露宿的苦楚。但以隐娘夫妇的能为,当能护得禾娘的安全。她自己也将学得一身好本领,有朝一日成为来无踪去无影的刺客,显则扬名立万,隐则相忘于江湖,不也潇洒?
可是,正如崔淼所质疑的,这一切究竟禾娘是否愿意呢?
还有她的父亲,临死前将赠给女儿的金簪用鱼胶粘在胸口上。他该有多么希望能看见女儿及笄,亲手为她插上发簪……
裴玄静看着在一边唧唧呱呱、又哭又笑的阿灵,禾娘和阿灵差不多大,却已经沉默得像一口古井。只有在贾昌老丈的院子里,她尚且能在郎闪儿的伪装下流露出小女儿的心性,而今连这样的机会都失去了。
究竟是什么在冥冥中主宰着人的命运?在上天的眼中,人固然渺小似微尘,就真的只能被动地接受安排,不论是福是祸、不分是怨是爱,都没有半分选择的权利吗?
至少,裴玄静想听到禾娘自己说一句,愿意或者不愿意。
当然这非常不容易,肯定要付出代价,但裴玄静还是想试一试。
有了御医的悉心照料,裴度的伤势好转得很迅速。在最艰难的关头,信念发挥出巨大的力量,裴度不仅没有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中垮下来,反而愈挫愈强了。
又是一个盛夏的午后,踞坐在叔父卧房的东窗下,裴玄静娓娓道来。
阳光中的静谧味道仿佛从未改变过,也不需要任何解释。万物永远保持着本来的面目,该如何便如何,绝不会动摇。人虽贵为万物之灵,却总是容易在寻寻觅觅中迷失本心。
从春明门外贾昌的院子开始讲起,裴玄静几乎对叔父说出了一切。她并没有忘记聂隐娘的警告,不得暴露其夫妇的行踪,为此裴玄静采用了一个折衷的方式。
她没有提起聂隐娘的姓名,只说抓捕自己的是一位蒙面女侠和她的丈夫,并隐去了跋涉在地下暗渠中的那段经历。
裴玄静同样没有提到崔淼。一则,没有他故事也能说通;二则,当裴识出现时崔淼选择了离开,这令裴玄静更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态度。而且她自己也认为,没必要将崔淼卷入到这些是非中去。他自愿帮助裴玄静是一回事;因此而被迫面对官府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和崔淼的相处中,裴玄静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当权者的不屑甚至厌恶。她还猜不透这种愤世嫉俗的缘由,但也不想随便违逆他的意愿。
她知道自己在刻意维护他。那又如何呢?长安城并不缺少一个崔郎中。但是只有一个崔淼,曾几次三番向她伸出过援手。
听完了裴玄静长长的讲述,裴度沉吟半晌,道:“拘禁你的女侠应该是聂隐娘。”
哈,裴玄静心道,这可是叔父自己猜出来,我什么都没说。
“聂隐娘?就是传说中魏博大将聂峰的女儿,后来成为大刺客的聂隐娘吗?”裴玄静装作一无所知地问,“叔父,你在魏博时见过她?”
“未曾谋面。我到魏博时田季安都已经死了,聂隐娘早在几年前便投奔到陈许节度使刘昌裔麾下。不过……王义肯定与她相识。”裴度思索道,“你说王义的女儿在聂隐娘那里?但我从未听王义提起过,他还有个女儿。”
看来王义把这个秘密保守得非常好。
“我甚至不知道他曾娶过妻。”裴度长叹一声,“据你所说的来推断,王义知道有人要刺杀我,为了保护我还企图阻挡我上朝,但却不肯对我说出内情。他这样做的唯一解释便是:当时刺客用他的女儿来威胁他,使他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