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被恨之入骨的奸杀犯(第16/22页)

我经过时,在接待桌后面的珍妮特对我微笑。我走向休息室,养老院里的人们大部分坐在轮椅里,一小群一小群地聚集成一堆,就像下了一半的棋子。卡尔坐在老地方,轮椅对着落地窗,他看着外面公寓楼的阳台护栏上挂着的衣物。我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卡尔有一个访客,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男人,一头桀骜不驯的短发翘着靠向后脑勺,就像池塘的芦苇在风中往一边倾斜。老人的手放在卡尔的前臂上,他们说话时,他的脸也冲着窗户。

我走回接待桌,珍妮特在看一些文件,我向她打听那位访客的情况。“哦,那是维吉尔。”她说,“我不记得他的姓了。他是卡尔唯一的访客……除了你之外。”

“他们是亲戚吗?”

“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他们只是朋友。也许他们是在监狱认识的。也许他们是……你知道的……特别的朋友。”

“我没觉得卡尔是同性恋。”我说。

“他在监狱待了三十年,也许那是他能找到的唯一性交对象。”珍妮特把手放在唇边,为从中泄露出的罪恶感咯咯直笑。

我也冲她笑,主要是为了讨好她而不是觉得她的话好笑。“你觉得我应该过去吗?我不想打扰他们,如果他们是……”我没有说完,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个句子。

“去吧,”她说,“如果你打搅了他们,他会告诉你。卡尔虽然像在煎锅里的雪人一样减重,但是不要低估他。”

我又回到卡尔身边,他正为另一个男人说的什么咯咯发笑。卡尔从没在我面前笑过,笑容让他瘦削的脸散发出神采。看见我来了,他的笑容消失了,就像他是一个刚从戏剧中被拉出来的孩子。“这就是那个年轻人。”他叹了口气。

跟卡尔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用一种不友好也不热络的神情打量着我,伸出他的手让我握。“嘿,年轻人。”他说。

“别人叫我乔。”我说。

“好的,”卡尔说,“作家乔。”

“实际上是大学生乔,”我说,“我不是作家,这只是一份作业。”

“我是维吉尔……油漆匠。”那个男人说。

“油漆匠,画家还是油漆工?”我问道。

“大部分时间是油漆工,”他说,“我粉刷墙壁,但出于个人娱乐也画些油画。”

“别让他唬住了,乔,”卡尔说,“维吉尔只是一个普通的杰克逊·波洛克[5]。画得太糟他就粉刷起房子了。”卡尔和维吉尔都笑了,但我不明白里面有什么典故。过后,我在网上查找杰克逊·波洛克,他的画就像一个学步儿童乱发脾气时用一满盘意大利面条摆弄出来的。我才理解了那个笑话。

“艾弗森先生——”我说道。

“叫我卡尔。”他说。

“卡尔,我希望你能帮我签一份表格。”

“什么表格?”

“这是一份转渡表格,让我可以看你的审判卷宗,”我迟疑地说,“写传记,我需要一些补充材料。”

“啊,这个年轻人不相信我会对他坦诚,”卡尔对维吉尔说道,“他认为我会藏起潜伏在我体内的怪兽。”维吉尔摇摇头,转过脸看向别处。

“我绝没有不敬之意,”我说,“只是我一个朋友……嗯,与其说是个朋友,不如说是个邻居,她认为如果我看一下审判卷宗会更了解你。”

“你的朋友错得离谱,”维吉尔说,“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有关卡尔的真相,你绝不应该去看卷宗。”

“没事,维尔,”卡尔说,“我不介意,老天,那份旧卷宗积了三十年灰尘。也许现在不存在了。”维吉尔俯身向前缓缓站了起来,用他的胳膊支撑自己从椅子里起身,像是一个比他看上去老得多的人。抚了抚松弛肌肉上的褶皱,他抓起靠在身旁墙边的山核桃木手杖的磨损把手。“我去拿些咖啡。要吗?”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估计他不是在跟我说话。卡尔抿着嘴唇,摇头表示拒绝,维吉尔用一种老练却怪异的步态走开了,他的右腿机械地弯曲又啪嗒挺直。他的裤腿窸窣作响,我看到本应该是脚踝的地方,清清楚楚显露出金属。

我转过头去看卡尔,感觉我欠他一个道歉,似乎我想通过卷宗来核查他的故事——这正是我计划做的,如同宣称他是个骗子。